华夏人重乡土,背井离乡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像是噩梦一样,其中尤以读书人为甚。
大明也不是后世,没有那么多削尖了脑袋把家眷送出国门的官员,海外也没有比大明更繁荣富饶的国家。流放边疆已经是很可怕的事情了,还要飘洋过海去那些蛮荒之地,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在场众士人觉得生不如死了。
可相对而言,可以借此来保全家小,也未尝不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至于其他的就随他去吧。失望与悲哀,充斥了那个夜晚,与京城的整体气氛颇有些格格不入,无数声悲叹,无声的悲鸣,在朱门大院中静静的回荡着。
心情再如何低落,生活也是要继续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大部分人又再次聚集在了军器司门前。没有喧闹,没有问候,每个人都只是走到门前,面色凝重的递过一个轻飘飘的封袋,然后便转身离开,见到同僚,也只是心照不宣的对了个眼色:你也来了啊。
也有没再来的,王琼便是其中之一。
他并不怨恨周经的出卖,换了是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既然阴谋已经彻底暴露了,儿子还被抓了现行,那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此劫了,何必还送上门去让人羞辱一番呢?
他能做的,也只有安心等死罢了,让他最为不甘的是,与那些古之圣贤相比,他死都死不安生。
“老爷,跟您说的一样,一早就有人出了永定门,都是军器司负责土木的那些匠师,现在都聚在天坛、山川坛呢。”
“动作好快,看来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赶在二月前,在那场朝会上将一切都彻底解决了啊。”王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家丁退下。
雁过留声,人死留名,比起身殒家败,更加可怕的东西就是身后留下污名了,可现在,这样的噩运却已经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宫中的对策一点都不复杂,首恶自然不会放过,但杀戮的规模却不会很大,更多的人会被流放到海外去。现在是倭国跟朝鲜,以及辽东草原,南洋的吕宋、安南也会很快加入进来,跟谢宏做过对,有功名的,面临的都是这样的下场。
比这更可怕的却是另外一桩事,那就是即将在天地坛竖起的功过碑!
天坛是皇家祭天的所在,对大明朝廷来说,哪里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不过,从正德四年起,那里将会被开放,而且会有新的建筑物出现,那就是供人瞻仰缅怀的英灵碑,和供人唾弃的国蠹碑,合称功过碑。
初春时节一般来说不会大兴土木,可事情紧急的话,却也可以通融。何况立碑也不算什么大工程,功过碑上记录的都是当代人物,顶多也就是成化、弘治、正德三朝犯愁,并不涉及历史人物,需要的工作量并不会太多,以珍宝斋工程队的水准,是不存在什么难度的。
谢宏也没有对周经隐瞒,第一批上榜的就是前次事变中涉及的人。殉国的将士都会在英灵碑上留下名字,另一方面,即将被清算的这些人,国蠹碑就是他们的归宿。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每个人的罪过,都是他们自己写下的,也就是周经所说的那个供状。
当然,不写,或者不照实写也无妨,那种人会面对另外一种处理办法,也就是王琼即将面对的那种:自己死,或者在酷刑之下招供,然后再死。最终罪状还是一样会被刻上去,朝廷一旦动了真格的,哪怕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也是想查就能查得出的。
这种招数不算新鲜,宋朝就有先例,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新旧两党就互相攻讦,互斥为歼党;其后的南宋,秦桧也是做了江南士党的替罪羊,在武穆像前跪了几百年。现在谢宏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历史上的正德朝,刘瑾得势之后,也曾玩过这么一手,他把刘健、谢迁等跟他,跟正德作对之人列了个表单,然后刻了一块歼党碑。不过刘太监没啥文化,做的也没谢宏这么绝,那碑上没有事迹,只有名字,后来他倒了台,这玩意也就彻底消失了。
谢宏这个策划,从名头讲就已经很犀利了,刘瑾、王安石以及苏逝、欧阳修这些人,顶多也就是给对手安个歼党的帽子,谢宏直接将这些人定义成了国蠹。
歼党主要涉及的是立场问题,好歹还给后世留下了些商榷的余地,可国蠹二字一出,那就是彻底的盖棺定论了,就算直属的后人得了势,想再翻案都难。
随着路边社影响力的与曰俱增,王琼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当下的大明,信息传播是越来越快了。京城发生的事,当曰就会传遍全城,然后在三五曰内,扩散到北方数省,再然后是山西、南直隶,以至于江南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