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法租界蒲石路的一栋西式建筑,高墙深宅,茂密的梧桐树掩盖住庭院深深。 ≥ 两层红瓦粉墙的洋房,尖尖的屋顶,椭圆的钢窗,精致而不张扬。
本是最静谧悠闲的地方,门上却贴了白纸书写的报丧条子,门框、门心也封着白纸,宣告家中正办丧事。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停在大门口。车上走下来两个身着黑色大衣、长身玉立、风尘仆仆的男人。两人的左臂都围着黑纱,显然与这幢楼里刚刚去世的人关系匪浅。
管家陈伯正站在门口。他揉了揉眼睛,踉跄着迎上去,一把挽住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的胳膊,老泪纵横:“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这两人正是这栋家宅刚刚去世的主人、大上海威名赫赫的实业家荣斌的长子荣梓义和次子荣梓忠。而他们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原因,正是为自己的父亲奔丧。
陈伯引着兄弟俩往里走,边用袖子抹着眼泪边道:“事出突然,家里外面乱成一锅粥。幸亏有太太主持大局,小少爷也能跟着帮衬,才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好在您还能赶上断七,送老爷最后一程。老天爷不长眼啊,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尽管表情还算平静,步伐也还算平稳,但从荣梓义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暗黄憔悴的面容,还是能看得出他是如何心急如焚,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他深恨自己阴差阳错,没有及时回到上海,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正厅北屋,设着供桌,供奉着明灯、香炉和时令水果等物。最显眼的,就是一张死者置着黑绸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荣斌慈眉善目、生气勃勃,眉眼之间亲切和熙的神情宛如在生。荣梓义再也无法忍耐,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放悲声。他的头触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膝下的蒲团上。他的两只手死死的抓住了蒲团,象是要生生的磨搓揉碎才是甘心。蒲团被抓得扭曲变形,而蒲团上的黄绸子片刻就被洇湿了一大片。
荣梓忠直挺挺地跪在他的身后,也是泪如泉涌。陈伯立在一旁,陪着掉泪。
荣梓义哭了好一阵,方觉得心里好受些。梓忠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拭泪,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陈伯将两人扶起,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少爷、二少爷还请节哀。”
荣梓义站起身来,只觉得头晕脑胀,不由身子一晃。梓忠忙扶住他。面前光线却是一暗,一个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站在门口,正是荣家的女主人吴玉珍。
荣梓义推开梓忠,两手放在身侧,立定站好,恭敬的道:“太太,我们回来了。”
吴玉珍心情悲痛,再加上连日操劳,本是想乘此空闲小憩一会。待听到佣人禀报,急慌慌起身赶了过来。老远就听到荣梓义的哭声,她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在旁落了一阵泪。她生怕梓义一路辛苦,如此悲痛,恐哭出病来,本想上前安慰安慰他,但看他现在这幅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反而不知该当如何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才道:“回来就好。你们的房间我早叫人收拾好了。行李呢,让人搬到房间去。早知道你们今天会到,我就派车去接了。”
荣梓义道:“不敢劳动太太。我在欧洲接到从香港转去的电报,方知道家里出了事。但世道不好,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航班几经改签,辗转了几个地方才回来上海。本也料不到今天会到,所以没有事先通知家里。好在舅舅这一阵子都派了司机在机场等候。”
荣梓义口里的“舅舅”,指的是他生母的堂弟杨人杰。杨家人丁单薄,杨太太与这个弟弟又感情甚笃。嫁到荣家后,杨人杰也跟着在荣家住了好几年,受杨太太教导养育,虽为姐弟,情同母子。他没有儿子,对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也是当自己亲子一样疼爱。
吴玉珍听到这话,颇有些不自在。自来继母难当。她进荣家门时,荣梓义已经长成颇为自立懂事的成熟少年了。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但问题就是,他太过客气,客气得不象是一家人。无论她如何努力,双方也总象是隔着一层。接下来,自己的儿子梓孝、女儿梓凡出生,梓义与梓忠开始进学,再到他们两个出国,总也没有太好的机会相处。时至今日,梓义与她的感情也远不如同自己舅舅那般亲近。
吴玉珍道:“难为他想得周到,有机会我当面谢他。不如这样,你们先洗洗,换身衣服,休息一下。阿孝和凡凡也快回来了。”
“是。怎没见到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