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珍这才惊觉,荣梓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她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挺起腰杆,含了些戒备道:“我没事。”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僵硬,又缓了缓道:“原来你还没走?这么悄悄的过来,我竟然都不知道。”
“恐怕我没出声音,吓到了太太。其实我一直在这里的。”荣梓义答道。依然是恭恭敬敬的语气,就好象这一阵子两人之间没有生过任何事。既没有吴玉珍掌掴荣梓义,将他赶出家门;也没有生荣梓义醉后大闹德兴馆,将吴玉珍气到病倒的事。
吴玉珍可不象荣梓义那么有城府,她向来是有一事说一事的脾气,不会装假:“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我本以为你应该会更早些的。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碰到你,”言下之意,为了不与荣梓义碰面,她会来得更晚些。
“我实是在此处特意等太太的。”荣梓义坦诚道。
“噢?是生了什么事吗?”荣梓义既然如此,定有他的道理。吴玉珍终究是心疼孩子的,两人之间虽然存了芥蒂,但也怕他会真的遇到什么难处。
“我是来道歉的。”荣梓义向着吴玉珍弯下身鞠躬。他的腰弯到了九十度,两只手垂在两边裤线上,姿势恭谨又严肃,显出十足的诚意:“我要说声对不起。那一天对太太太过无礼,把太太气得病倒了。每每想到此,我都羞愧难当。总想着应该找个机会当面道歉,希望太太不要怪罪。”
荣梓义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令吴玉珍心中惊疑不定。她下意识的先伸出手将荣梓义扶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快别这样,起来说话。”然后顿了顿又道:“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的。你是从来不允许自己犯错的。要说那天你是无心之失,我是不信的。”
荣梓义苦笑道:“太太说的是。那天我确实是有些醉了,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不求太太原谅。因为我深知,自己做的事给您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深吸一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这样做有些自私,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之所以道歉,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好受些。至于我的行为,实在也不值得原谅。从太太进荣家家门伊始,对祖父、对父亲,对我,对整个家庭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我荣梓义不是瞎子傻子,那天眛着良心说出那样的话,我自己都无法宽恕自己。”见吴玉珍要说话,他伸手制止她:“但是所谓覆水难收,话已经说出口了,我也没办法收回。我今天只是想让太太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是很敬重您的,绝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伤害您的心。”
吴玉珍捉磨不出他的意思。荣梓义的话讲了一大篇,却处处绕着弯子,并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道歉的诚意是有的,可他的心思也是明摆着的,无论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未做出真正的解释。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在你心中会是那般的不堪。”吴玉珍咬着嘴唇一字一句的道。即使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当时的那种羞辱感还是时时压在她的心头。
荣梓义很少有现在这种答不上话的时候,他只能摇头。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难堪,不过,这也是他该受的。他想掏出手帕擦一下额头的汗,拿出来才想起手帕刚刚擦墓碑时已经弄脏了。他只好再将手帕收起来,任由汗水顺着额头流进鬓角里。
看到这种情形,吴玉珍也无话可说。两人默默无言相对。
刚下过雨的天空清凉凉的,象是水洗过了似的,蓝中竟然透出一丝浅碧。几朵浮云慢悠悠的飘过。一阵微风,空气中弥漫着百合和玉兰、玫瑰的香气,还间杂着嫩草和泥土的芬芳。这种境地下,吴玉珍提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泄了下去。
“阿义。”这些年来,吴玉珍叫了无数次这个名字,从未象此刻这样吐露得如此艰难。这一阵子,好些事她回想了很多遍,好多话就重重的压在舌头上,她总想着一吐为快:“阿义,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想你误解我。我本以为,当年的事,孰是孰非,都已经过去了。”吴玉珍无奈的一笑:“没有想到,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她看着荣梓义,眼睛突然就湿润了:“我不愿意回忆,并非回忆里没有值得珍藏的东西。只是,有时候,有些东西,即使是从今天的角度来看,我也并未完全理解。而毕竟当年,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来,我和你父亲都不曾提及往事,也是因为任何事一旦触及得过深,往往呈现出来的事实就不会那么美好,我们也不愿意让你母亲保留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存有任何瑕疵。但事已至此,我更不愿意让你心里总存着疑问。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我所能做的,就是把当年我所知道的、所经历的完完整整、尽量客观、毫无保留的告诉你。我并非完全问心无愧,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绝对不是一个坏女人!”
微风轻轻吹拂着吴玉珍头,她笔直的立着,目光坦白真诚。温暖和煕的风,席卷起吴玉珍深埋心中的一段记忆,呈现在荣梓义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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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上海老街一个普通的人口简单的家庭。象大多数街坊一样,我们家生活同样不富裕。父亲没有正式工作,靠在一所小学做零工赚钱养家。而最为悲哀的,是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所以,家中只剩我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全靠他,含辛茹苦,既大爹、又当妈的养大了我。
我小的时候,父亲出去工作,都是将我托给隔壁阿婆照顾着。再大些了,我就跟着父亲,去他工作的学校。才只几岁的年纪,就很有眼色,怕吵了父亲工作,乖乖的坐在一边,不哭也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