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淡无冷色,
斜谷下娇柔,
青丝锦似长,
浴雪葬青眸。
于是我在家呆了一个晚上,便被我母亲推出门外,去了那个陌生的地方。我努力使自己平静,可事实上我远不能平静。
青翠的山脉天际婉延铺地而来,乔木丛生郁郁葱葱,淙淙的流水山顶强势而来,冲击的流水,铺天而下后继而在涧石中缓缓流过,发出汩汩细碎的流水声。光光的白色岩石上坐着光着脚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她把白皙的小脚伸在流水中,并不时的用脚击打流水。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底中均衡不一的平铺一层鹅卵石,水中游着小小的杂草滋生的蝌蚪。咯咯的笑声在山涧的四壁,清而脆的回音,层层荡来……
我跳到溪的旁边,蹲下身看那潭清水,把一只手伸入溪中,清凉的气息蜂拥而至。我轻托起溪水,听见滴哒滴哒的水声,露出笑容,侧身仰头问那赤臂的女孩。“这溪叫什么?”此时日下三杆。毒辣的阳光没有了韧劲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这溪没名字,因为她太小了,不过,我们还是喜欢在这儿玩,这儿的溪最凉,是从那山洞涔出的。我们这儿人给她取了名字,叫什么……”
她拍拍脑袋明目似的大声咋道:“哦,想起来了,浴雪流!那边儿有条大的溪流,漫过这山,漫过我的家。那溪水叫浴清流。”
“浴雪流、浴清流!姊妹!雅淡无冷色,斜谷下娇柔,青丝锦似长,浴流葬青眸。”我沉思片刻,眯眼而笑:“好名字。”那姑娘提着鞋从石头上爬下来,拉着身旁的一直不说话的小孩子的手打量着我问:“你哪儿来的?”
“刚从外县来。”我回答。
“你是来看景的?”
“嗯。”
她看了看天说:“你来晚了,天已经快黑了,走不出去,你就麻烦了。”
“能告诉我这儿有地方可以住下吗?”
“我们这儿都是农家。不过也有旅店。”她口齿清晰的对我说。
我哦了一声,不免有些失望。
“如果你能住在我们村里,就不需要交住店费了。”她解释道。
我点点头,我已经问得太多。况且她手牵的那个小女孩正拉着她的手,小声让她快走,不然回家晚了就要挨骂了。她用笑向我告别。两个女孩踏着卵石小道一路小跑。消失在我凝望的视线里。我望望那西下的日暮。顺着她们走过的路延了下去。看不到人群。山静得出奇。只听到如祟的溪流水声和昆虫的低鸣声。我绕过重重小道的山脉。一片原始的村子映了我的视线。浓郁的柳并排而立,礁石铺成的路整齐有致。石壁建造的村庄,纹络清晰可见。低矮的围墙内,鸡鸭已经栖上窝巢,吃饱的羊群还在不时的咩咩的乱叫。烟囱里冒出浓浓的烟。袅袅飘向幽蓝的上空。浓热的署气已经淡去,村路上开始有三五的人群走动。
我嗅到了饭香,我饿了。但我要到哪儿里归宿?我停了下来。站在村子的中央。他们奇怪的停下来看我。我对离靠我很近的那骆背并背手的满下巴白色胡子的空短黑色旧短袖和黑色裤子的瘦瘦的老人尴尬的笑:“嗯,有地方可以住宿吗?”
他看了看我。指指耳朵,对我摆摆手。“耳朵不好。”说完,渡步向前。我突然有点失望。侧目中,右手夹着香烟,鼻孔里穿出烟丝,洛腮的胡子,宽宽的面颊,耳朵穿孔,戴硕大的环,长发垂在耳边的中年男人直愣愣看着我。他肆无忌弹的不含羞涩的目光,迫使我离开了原地,离他去了更远的地方。我叫住了抱着孩子串门的面色健康的村妇。
“有住宿的地儿吗?”
免不了的打量与询问过后:“你哪儿的?”地道的河南话。
“临县的。”我面带微笑伸手逗她怀中有着黑色大眼的可爱的小女孩。“你家孩子真漂亮。”孩子怯怯的射过我的手。往妇人的怀里钻得更紧了。“眼睛漂亮。”我轻赞。
妇人颇有娇娇傲,回了我句:“她眼睛像他爸。”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说完,方才记起了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这才补充道:“你来的时候是不是经过的一个大大的院子?”
“嗯。”
“那家就是!”
“可那上面什么也没写。我不知道。”
“你现在返回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她说。
“哦。”我显得累了,无力的回了句。
“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在我家呆一宿……”未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丈夫在外打工,不在家。只有家公公婆婆。”
我来了精神,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她下面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呃,呃的却说不出话来。“我付你房钱。”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脸憋得彤红,想解释。
“可以抱抱你家小孩吗?”我打断她的话。把包背在身后,伸手抱她的孩子。小女孩看我要抱她,惊得哭了出来。我只得哄道:“好了,乖,不哭,阿姨不抱……”那母亲对孩子的意外的哭声感到歉意。“怕生。”
我呵呵而笑:“我小候时也是。”
她不再去邻家看门,而是把我领回了他家。她把我领进了二十五瓦灯泡的的堂屋里。请我坐下,然后叫“爸、妈来客人了。”
“谁呀?”公公探着头问儿媳妇。
“来看景的。”她回答公公。
公公哦了一声,小声道:“来了生意。”又扯开噪门叫道:“老婆子……”
直到一位老太太从小灶屋里钻出来。他才说:“问那娃子吃饭了没?没的话和咱一块吃。”
“来了主?”她问丈夫。
丈夫不动生色,却示意她去问我。我倒在等他问我。我饿极了,肚子都抗议无数遍了。我放下包走到门口望着这一大家子。
“这娃子喝汤了没?”白发稀顶的婆婆笑眯眯的问我。“没有。”我说了两个字。
“一块喝吧?”
我呵呵的笑,却不敢说:“好啊。”
“我打的糊肚多。喝点好睡觉。”
我欣喜的点点头。跟在她们的后面。他家木柱上拴着的短毛狗看到我这个陌生人,汪汪的叫了起来。我吓得后退了一下,我最怕狗的,虽然我喜欢他的忠诚。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家从不养狗,即使越儿喜欢。同样也不例外。老头训斥了狗,又对我说:“别怕,这畜牲有灵性的,明天就不叫了。”我憨憨的点点头。像个孩子一样相信他的话。菜是用两个碗来盛的,一碗大杂烩,有粉丝,青菜,还有花生榨的饼切成的丝。还有一碗青椒鸡蛋。四个大人围着一个小木桌,在暗淡的月光下坐在木凳子上。稀饭是纯面做成的。小时候,这种汤我几乎不喝。只有个别的时候,妈妈做好了,不得已才会下咽。但今天,我却喝出了感情。大概真应了妈妈那句话:“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到了二十七岁才明白这一点。倒好像晚了点。
“娃子在哪儿工作?”婆婆嚼着馒头问我。
“外省。”
“做啥子工作?”公公插了句。
“什么都做。”
“杂工?清洁工??”公公若有所思的问。
妇人咳了声:“爸,什么清洁工?哪有这么讲究的清洁工?”妇人反言道。公公不去看儿媳妇的脸色,但已经深知其义。他们不再问。一时,饭桌上静了下来,只剩下吃饭下咽的声音,还有那孩子嗔怪而淘气的声音。
“这娃子要游山?”
“不,要寻人。”
“寻人?要呆几天?”饭后,公公抽起了挂在胸前的黑色烟斗,从身边的小袋子里拿出烟丝紧紧的塞在烟斗里。淡白的月光透过稀松的树阴照在他依然健壮的躯体上。
“可能会呆几天。”我看着月芽挂着的天空。
“那在我们家住下吧,有地儿住。”未了,他抽完了烟丝,放在地地上磕了磕烟斗。石屋的阴凉是我想像不到的。我上了木门的锁,躺在婆婆给我铺好的临时地铺上,盖着婆婆说刚折洗过的,还留有劣质洗衣粉气味的薄被子。生平最怕打地铺的我,竟然安然的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他家狗见到我果然不再叫,还很幽闲的卧在石块上。而我不需绕着它走,我帮婆婆打了水,说了句:“婆婆,村子的人好像很少。”
“是啊,外出的外出,迁走的迁走。当然人少了。”
“这儿很漂亮,山灵,水青,应该很养人的。”
“我们这儿出过好几个大学生呢!也出过好几个名人。”
“有姓韩的吗?”
“你是说老韩家的妹子?她们家已经迁出河里二十多年了,但她每年都会回来看看的。”
“你认识她?”
她下垂的眼显得有些惊恐:“咋会不认识哩?那闺女可是个好人。每年回来都会带着外面的新鲜玩艺给娃子们。”
“你见过她?”
婆婆显出了先前没有的窘态:“那……她长啥样我倒不曾见过。不过,我们村子前天回来了邻家二兄弟。倒是见得的。”
我微微笑着,拔弄着土锅里燃烧的火苗。她哼出一声。“那娃越发不象样了,小时就生和怪,大了更邪气,看现在都成啥子样了?人家城里人说啥的?叫?……嗯,哦,是‘流氓’。耳朵上戴得象牛鼻子上的圈。嘴巴里老衔着断不掉的什么破烟卷,在他家门前晃来晃去。像个巡逻的日本鬼子……”
老头抽着旱烟站在门口,听老婆说了这一番话,不看门头,便低下头进了灶房:“啥子?又说啥呢?”
“没说啥!难道还不让说话了不成?就是看不惯,都几十的人了,老婆都被他气走了好几个。他日子能好?都啥人……”她瞥了一眼丈夫。锅顶的蒸气弥漫了整个灶房,我稀稀的看着被烟熏了半个身子的老夫妻却笑不上来。
“别人过咋样,你管个什么劲?操啥心?”高扬的声调是对婆婆发出的。“闺女别听她瞎胡扯,有好人,都被她说成大坏蛋了。”这低调的声音是对我说的。
“他做啥?”我越发好奇了。
“说什么是叫做什么行为艺术啥的……”他摇摇头,吸了一口旱烟,又郑重的道:“啥是行为艺术还真不明白。闺女你还恁肯定也不会明白。”
我笑着,没答话。看婆婆和起的面糊。那面糊和水在她的手里快速的混合在一起,在小小的灶房里她的活却干得极为出色。我轻轻眯着眼,有了羡慕。
我要出门的时候,妇人飞快的把孩子交给婆婆,跑到我面前小心翼翼的问我。“要我领路吗?嗯……可以不给我领路钱的……”
我呆了一下。看了看苍老的脸,却意外的点了点头。本来不打别人介入我的寻问之旅的。但看她诚恳的询问,我按下心来:“嗯,我倒真需要一个领路的,不然真的会迷路的。”
妇人有难色的脸瞬间露出了笑容。喳喳糊糊的叫道:“妈,片丫头你先领着玩。我要出去了。”
婆婆显得很高兴,抱着孙女高声应了声。“那你等会儿,我去拿件衣服,山里不比外面,早晨凉气大。”她小回到自己的屋里,但刚走到门口又回了过来:“要给你拿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