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卧室萧寂如同一座精心装扮坟墓。
衣柜上头放着老式青花瓷瓶,瓶内盛开着几株假牡丹,那一抹绽放嫣红里透出了些许过去旧味道。
衣柜镜子上,正映着两个头发斑白老人。
“石头,你今年八十五了,可依然那么英俊!”云家老夫人楚惜云正给云家老爷子云磐换唐装,她选了一件大红色唐装给自己年老中风丈夫换上。“石头啊,你看看镜子,好看吗?这缎面没得说,绣工也很好。”
恐怕谁也看不出来,那个当年是商界领袖云磐,如今就是这个歪着头,软糯得靠轮椅上小老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是久久得只眨动那么一下,楚惜云今日也是一身大红色唐装,她靠云磐肩头,“石头,你瞧,我们,不就这么白头到老了吗?我们有两个那么优秀儿子,中天和可欣夫妻感情那么好,啸尘和丽莎感情也很好,我们有一个孙女儿,一个孙子,这俩孩子可聪明了。”
云磐眨了一下眼睛,楚惜云原本是坐轮椅上,她见云磐眨眼了,就高兴站起来,说:“你听见我说话,对不对?”她步子迈得极慢,腿脚有些不利索,右腿向外蜷曲,无法完全直立,不过个子确实很高挑,管容颜早已衰颓,也依稀可见这位云家老夫人年轻时过人美貌。
“你听听,这寿宴是为你开,所有人,都是来给你祝寿。你站起来啊,我们再跳一支华尔兹,或者恰恰?”楚惜云握住了云磐双手,“起来啊?起来啊?”
她拉了一下,又拽了一下,后用力扯了一下!云磐僵尸般无法动弹身体突得栽倒了地上,楚惜云就这么淡淡看着面朝下背朝上云磐——她笑着说:“你不是说,不能陪我白头到老吗?可我们已经白头到老了!那么多女人抢你,终,还是我抢到了!”
云磐额头倚地毯上,他垂下去眼角附近有很多细细皱纹,那些皱纹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他又眨了一下眼睛。
“噢~石头,你没事吧?刚才是我不小心。来,我扶你坐好。”楚惜云又把云磐扶着坐回轮椅上,用梳子替他好好梳了几下头发,“你哦,就是太天真,你爱那个女人,早就不了。”
云磐眨了一下眼睛,楚惜云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你是寿星,我们不说丧气话,走,今天啊,我推你去宴会厅。”
楚惜云又半蹲下来,她握住云磐手,两双满是皱纹双手十指紧扣,她双眼里闪烁着对云磐爱意,“石头啊,我近总是觉得很累,好像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啊,我要给你办这个寿宴,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这一次,我什么不该请人,都请了。你想见谁,都能见到。乖乖啊?”
云磐极其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但仍旧无法他脸上看到任何其他表情。楚惜云点点头,“石头乖了。……”她站起来,冲外面喊道:“和管家说一声,我们马上要去宴会厅,叫中天和啸尘都准备一下。”
——“啸尘,你别过去了!”丽莎拉住了一脸怒气云啸尘,夫妻俩站屏风一侧,丽莎叹了一口气,看向不停找名媛们玩接吻游戏言战,她开口道:“小意思,都是闹着玩。”云啸尘侧着头,看向言战得唇,一下变红,一下变橙,一下又变紫,他头疼说:“近很流行玩这个吗?”
丽莎失笑,说:“老游戏了,你没见别人玩过吗?”
“……真恶心。”云啸尘猛地灌了一口烈酒,丽莎娇嗔捶了一下云啸尘,说:“我回国后发现啊,言战很会得女人欢心~”
“什么?”
丽莎云啸尘耳边说了些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言战比男人有魅力,懂了吗?”丽莎眨了眨眼睛,“唉,你们男人是不会懂那种感觉!”
“感觉……”云啸尘看了一会儿,他厌恶皱紧眉头,看向那些被言战吻煞得女人,围成一团沙发早就弄得人仰马翻,好似只有言战一个人是清醒,女人们被吻过之后,就三三两两倒那儿,或是补妆,或是嬉笑着咬耳朵,多是就这么半靠那里,意兴勃勃看着言战继续接吻,接吻,接吻——“不行!言战真是太过……”
“二少爷,老夫人吩咐下来了,二十分钟后,老爷子要来宴会厅,请您去大少爷那边。”
“……知道了。”云啸尘点了点头,丽莎指了指言战那边——言赋已经拉住了言战,“走,我们去大哥那里。”
云啸尘回头看了言赋一眼,言赋则冷冷回看过去。
——“姑姑,别玩了。”言赋替言战整了整晚礼服,“不玩了,好吗?”
“……”言战弯起嘴角,两只手伸过去,抱住了言赋脖子,“什么?”
“别玩了。”言赋微微嗅了一下,从言战嘴里涌出来太过浓郁白兰地味道,“你喝了几瓶?”
“什么?”言战双脚踮起来,仰起头来,做了个芭蕾舞后仰动作,脚丫子一踮一蹬,那双脚就从高跟鞋里逃窜出来,她两只脚站言赋皮鞋上,“别动。”
言赋低头一瞧,笑着说:“别闹了。姑姑。”
言战摇摇头,又问:“什么?”
言赋搂着言战腰,吻了一下她头发,“没事儿了,姑姑,没事儿了。你就当做没看到,好么?”
……“什么?”言战手指抚上了言赋耳朵,“什么?”
“嗯……”言赋就像是哄孩子一样,抱紧了言战,他看向站远处长桌旁,一动不动拿着一只高脚杯顾双城。
——方研之瞬间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气氛,她也顺着言赋视线再次看向笔直站那里顾双城,名媛们还笑闹着,乐队还演奏着。被言赋抱怀里言战,眼睛眨动得越发缓慢,她轻轻把头倚言赋肩膀上,“我看到了……”
“嘘!”言赋喝止了言战得任何叙述,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言战去洗手间没多久,言赋发现方研之也去了洗手间,管不知道方研之和言战有什么过节,言赋还是不放心去了洗手间,当他赶过去时候,言战恰巧从洗手间出来,言战也许只是想透透气,她下了小台阶,拐了个弯,走向了回廊头假山……
言赋一直跟她后面,直到他听见顾双城和张欣宇假山后面响动,他才停止了跟随,自己先回到宴会厅。刚才他不希望言战知道他跟她后面,以免言战觉得加丢脸,他也以为言战不会这么发作,毕竟这是云磐寿宴,可终究是……他看向远处顾双城,“别难过,姑姑,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什么?”言战仍旧靠言赋肩头,那些错落有致光线洒她脸上,显出了别样落寞,她唇色早就混杂不堪,她唇,她唇就像是,就恰似一个破碎美梦,那美梦被什么东西渲染成了十分怪诞漩涡,美梦不再姣好袅娜,反倒是显得狰狞可怖。
“没什么。听说云磐马上就来了。你也想见见他吧?嗯?”言赋看向言战脸,他有些不忍捏了一下言战脸颊,“姑姑,姑姑~姑姑?”
“我看到了……”
“不。”言赋弯起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弹了一下言战唇,“听我说,没事。”言赋轻轻得走动着,言战双脚依旧站他皮鞋上,两人慢慢晃到了沙发旁,言赋看了名媛们几眼,大家就纷纷退到了别地方。
“坐下。”言战背对着顾双城方向,慢慢坐了下来。言赋半跪地上,给言战穿上了高跟鞋,“姑姑,我爸爸突然过世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难过事情没经历过?会没事。”
言赋笑了笑,言战双手抓紧了沙发,她沉吟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
“你从未让我失望过。”言赋就这么半跪地上,仰头望着双眼微湿言战,“你任何一个选择,任何一个决定,都从未让我失望过。你总能全力以赴,也总能全身而退。主动权永远你手上,玩够了就扔掉。姑姑,嗯?”
言战捂住了眼睛和额头,肩膀微微颤了一下,言赋站起来,也顿时觉得心如刀割,他看向似乎浑然不觉顾双城,又看向被推开门口——姜威正搂着张欣宇进来,张欣宇换了一套晚礼服。
“我去叫顾双城过来。”
“不……”言战立即拽住了言赋手腕,她低着头,眼泪已经被擦干了。“你说,她和多少女人这样过?”
“我不知道。”言赋又半跪下来,他从言战包包里拿出了口红,又用纸巾和水,彻底把言战“乌烟瘴气”得嘴巴擦拭干净,他佯装轻松说:“我还是第一次给女人擦口红。”
说是第一次,言赋并不觉得自己手生,他太熟悉这个嘴唇了,她轮廓,她线条——只消两下,言赋就化好了言战红唇。
“姑姑。你很美。”
“我和张欣宇比呢?”
“你美。”
“是不是天天见到我,就会觉得我不美了?”
“不会。”
“你哄我?”
“没有。”
“所有人都喜厌旧吗?”
“大部分人。”
“不能得到,总比得到让人想要吗?”
“是。”
“一个人,可以说爱你,但下一秒,又去爱别人吗?”
“完全可以。”
“就不能,一个人一直只和一个人一起,没有其他人吗?”
“不可能。”
“我都能做到,这么多年,我只和双城一个人一起啊?”
“……”言赋鼻头一酸,他知道言战说什么,他双唇微颤说:“姑姑,顾双城有五年不你身边,你并……你们没有一直一起。”
“不,我只和双城一个人一起。我只有她一个。”
言赋缓慢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只和她一个人一起。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双城为什么和张欣宇那样?”
“她有病。”
“那我爱她,也是有病吗?是恋|童|癖?”
“你没病,只是一时疏忽。你不是恋|童|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