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气氛倒还好,听见这答话,除了使臣不高兴,其余皆兀自笑一回并不怎么当真。至多是觉得圣上这位新宠有些意思,怪道能拢了圣心去。
皇帝倒是想笑叹一声促狭,但也不能不给使臣面子。随着指头叩下,就替云露圆了话道:“朕这妙修媛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那使臣一听话里的意思就“咯噔”一下,他自觉公主这段时日应当上下打点完全,怎的这会儿被人伤了脸面,大夏皇帝没有护着她的意思?
难道和亲这事不能成……
登时他脑筋一转,就把那边厢被挑衅的事丢到脑后,直琢磨和亲能否成事。这可是他这次前来的首要任务,不能不办好!
皇后一直坐着跟个没事人似的,只偶尔把眼神递去茯苓那儿,不知打什么算盘。及至这时刻,忽然含笑道:“妙修媛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只是本宫早闻南康公主盛名,若得公主当庭歌一曲,让咱们见识一番也好。”
皇后的意思,是想让南康当众表演证实使臣所言非虚。
“这……”使臣犹豫。
放在晁阳国,载歌载舞当众表演都不算什么,但是按大夏的习俗,仿佛女子抛头露面不大妥帖,因而这回年宴公主倒是退避了。当然,也是因着如果被当面说嫁给别人,难免不好意思。
尤其是他们心知肚明,说是和亲,既是寿礼,也不过是一份包装更精美的礼物罢了。
公主想必还有些堵心。
康王自小骄横,随心所欲,他才不管面上好不好看,就嗤地一笑,眉梢挑起道:“亏得本王信以为真,不过是说的好听,怎么,动真格就不肯了?”
他一张脸和皇帝有三分像,气势不似帝王威严,却霸气十足。
使臣心中微凛,自己方才夸夸其谈,这会儿如果不答应就表现不出本国的诚心,且有糊弄人的嫌疑。
这事不应也得应!
他一咬牙答应下来,已经把暗恨转到了皇后身上。
因公主如今仍是晁阳国人的身份,别人只会觉得当众表演是他们国家最寻常不过的事,拒绝无门。他心知对方必定是忌惮公主,才想在公主进宫之前给一个下马威。
旁人哪管他恨着哪一个,就是云露也不很把刚刚的插曲放在心上,纵然南康除了那张脸还有政治优势,但如果是非她不可,想必皇帝上回也不会不留情面地警告她。
通传南康入席,自还要容她先行排演一番,另有舞姬先抛袖娇媚行步,在这空当供人赏乐。
这一波舞姬倒是有巧思,为首一人袖长竟有九尺,换作旁人一抛一甩就把自己给缠进去了。偏她几番动作行云流水,到了乐章最末一节,高高抛起,长长蜿蜒如青蛇伏于台基,边上其余人也将手里莲灯斜飞而去,或远或近,尽数落在那青袖之上,粉青交映,倒似是莲花在清池碧波里浮动,寄愿美好。
那袖子再往上可不是要往皇帝那里去了,看得两列妃嫔好不咬牙。
谁知这还没完,那舞姬急急翻袖,也不知如何使出的巧力,便将莲盏高送,旋转时正轻落在两边食案之上,每人数目不一,却皆可获一盏赏玩。
那粉莲含珠蕊,蕊中映一“寿”字,大臣才思敏捷,立刻有人带头站起,齐声贺寿。
贺到第三声时,已是千人响应,殿内“万寿无疆”字眼回荡不绝。
皇帝登时龙颜大悦,着令看赏。
锦昭容扶着南枝站起来同别人一起道了贺,再落座时又将散发着幽淡清香的莲盏捧在手心把玩一番,手有余香,眼觑那喜不自胜的舞姬,便暗自冷笑着扫到一边。
不过又是个想勾人的狐媚子罢了。
视线转到斜对座的妙修媛身上,她眸光敛暗,倘若能抢了这个贱人的宠,她倒是不介意助别人一把。
入宫这几年,她还从没着过别人的道。这一回被自己养的雀鸟儿啄了眼,真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
时间还长。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自知只要平安产下龙胎,就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等舞姬退下,不见其人,便有清丽婉转的嗓音在这大殿里响起,宛如一袅青烟,自清涧小溪的那头,那佛信人家里供得案头香里飘出。
云露辨声知是南康,只是较她寻常的琅如金玉,更似是碾金压玉,融烧后触之柔软却依旧烁目尊贵。
这是别的妃嫔都不曾有的骄傲,属于一国公主的骄傲,即便刻意把声音放缓放柔,都能轻易地透露出来。
后宫之中,也只一个自小像公主般被养成的皇后,与她相类。
声远,便有了意境;不见人面,便免了待嫁之身当众歌唱的尴尬。南康这一手玩得倒是不差。
“晓光融,燕享春宫。日暖风和,喜气葱葱……”
这首东宫宴乐之曲甚得太后喜欢,她自是希望皇帝多子多孙,福泽绵延。
然而没等她高兴多久,右手边的位置传来一声低呼,她最是关注那边的情况,此刻听到不对劲之处,便神色一动,把目光投过去。
只见锦昭容手护肚腹,面色惨白,若不是有贴身宫女扶靠,几要滑下椅子去。错开食案遮挡的地方,还能看见裙摆处蜿蜒而下的一丝暗红。
太后是什么人,她历经玉妃呼风唤雨的那个时期,早就养成了面不改色的习性。此刻心里虽拍起惊涛骇浪,也只侧首嘱咐范嬷嬷,着她将锦昭容送出宴席,以待诊治。
毕竟此番是皇帝寿辰,有外国使臣在,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她略瞥犹自从容的皇后一眼,轻易就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兴奋之意,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