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月儿眠
翼江市开往神都的普快硬座,王思拿出便携本写下两个字:“王念,这两个字读什么?”
王念把两个拳头放在眼窝揉啊揉,双手抢过本子搓啊搓,最后口中挤出一个字:“王,”再抬头看看她,“王思的王。”
王思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了,却还记得她的名字。
一天前,从登上这趟火车那一刻起,她割断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天穹县任何牵挂,卖掉房子,卖掉自己的工作,是的,工作也能卖,她是正式事业编制的教师,过去老百姓眼中的铁饭碗。卖给了学区会计的女儿,准确的说是,以后那个女孩将代替她在天穹县的身份、档案,替她工作、领工资、将来养老退休,而她完全成了一个自由分子,游离在世间。
前天,往老家拉新房主不要的家具时,白薇满眼不解和震惊:“王思,你是真的疯了吗?就算王念的病再严重,他跟你我都没有什么至亲的关系,作为朋友同事,你做的够多了,你真把他当弟弟,还是你爱上他了?就算你爱他,他的病治不好,你守着这样一个废人有什么意义?反过来说,就算他的病治好了,他会娶你吗?”她眼里满满是不可能、纠结、不理解。
王思不回答,只是笑,笑笑。她平淡孤独无聊的生活本来就没有什么价值,如果能治好王念,看着他精彩幸福的生活,她也会幸福,如果他的病治不好,只有她一个人平谈无奇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个世上还不如陪他一起去,或许黄泉路上,他能够恢复记忆,想起她。有他相伴,十八层地狱也不会寂寞无聊。
一个月前,王思带王念去了神都脑科医院检查,神都脑科医院是全国最先进的脑科医院,专家检查后告诉她,王念的记忆损失起因是他脑部受过一次枪伤,一颗子弹的碎片留在他的大脑里,因为位置特殊,无法做手术取出,只能慢慢控制。由这个子弹碎片引发病例变异,他的记忆功能逐渐衰退。
专家说,如果要治疗,他们会为王念指定一套治疗方案,但治愈的可能也只能保证百分之五。如果愿意治疗,就回家准备医疗费。
别说百分之五,就算是百分之零,王思也绝不眼睁睁看着王念记忆衰退成植物人,然后各种器官衰退,然后死亡。
回到天穹,王思希望能通过王念的档案联系到他的家人,可是他的档案里只有一个原籍蓝海市。蓝海市,一个美丽充满梦幻的城市。
联系不到他的家人,他的病也要治。王思房子卖掉,还了银行贷款还剩七十万,工作卖了十万,带着八十万巨款。
把家具锁进老家祖屋,卖掉电脑,一张u盘复制了电脑中的东西,几个文件袋放了这些年手写的词曲文稿,收拾了两个简单的行李箱。在所有认识她的人震撼嘲笑讥讽不解中登上了开往神都市的列车。
这一走,王思就没有想过再回来。只是可怜了早亡的父母坟头清明时无人添新土。
女儿不孝,清明时节,只能在他乡遥遥为你们烧一柱清香;女儿不孝,教育不了亲弟弟,只能眼睁睁看他堕落;女儿不孝死后恐怕也去不了天堂与你们团聚……
王思揉揉潮湿的眼睛,看看呆滞状态的王念,但愿直到下车,他能保持这样的呆滞,不然,他癫狂起来,她怎么能够制止住他?
看看手机时间,马上要下午四点了,每天,近一个月来,每天下午四点,王念会突然从静止状态爆发为癫狂状态,引发他癫狂的可能是一杯水,一声无意中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一把椅子,一只勺子、一件衣服、一声猫叫狗叫……总之,所有的东西都可能在那个时间触发他的暴躁点。
抓东西、摔东西、在地上打滚儿、打人、咬人……摸摸身上的淤青,王思心有余悸。
恐怖倒计时,王思觉得这十分钟可能让她崩溃,她不能崩溃,他怎么办?
王思抽出笛子,那把他送她的玉屏笛,从那精致的小盒子取出笛膜,小心贴好笛膜。还有两分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