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恰巧出现在那?又恰巧被你捉了?然后惧于你的威严,所以降了?”
“难道不是?”
“确实不是。”孟阁老抬起满是褶皱的眼帘,望着他道,“北狄王的妻子儿女,都在孟家手上。当时的北狄王廷,只是个空壳子……为换取他的子女活命的机会,他才被你抓捕,投降于你,增了你的功绩。”
“你胡说!”赫连郡情绪有些激动,十数年来的认知全部被推翻,他一无是处?皆是孟家铺路,他才能有今天?这让他怎能相信?“北狄王骁勇善战,你们孟家远在京城逍遥自在,凭什么捉了他软肋?他雄心万丈,野心勃勃,又岂会为了区区几条性命,不顾大业?”
“郡儿……”孟阁老摇了摇头,“你一直不懂,人心是何物。你以为孟家狠心抛弃你们母子,却不明白,那是为了保全你们。你以为敌人凶狠强大,却不知,他爱惜妻儿,为了妻儿可以抛却一切权利富贵,甚至不惜奉上自身性命!孟家的确没办法深入北狄境内捉人,你却忘了,北狄王后出自何处?”
“北狄王后?莫不是……”
“正是。当年,北狄王后,带同一双儿女前往南诏,参加南诏王六十寿宴。孟家途中劫获他们母子,修书北狄,迫北狄王投降。你一战成名,逐渐在军中有了声望。没有孟家,你到今天,未必如此风光!更遑论你为报私仇,将已被招安的赫连纯也绞杀……赫连纯也的部族因此倒戈,可知当时圣上欲杀你平息此事!是你舅父,替你挡了那箭,替你死了,堵住了天下人的嘴!到此刻,你还觉得是孟家欠你?而不是你欠孟家?”
赫连郡身子一晃,双手不由得攥成拳头,缓缓松开,再攥紧。“……便算你说得通,那我阿娘呢?她有什么错?她受了那么多苦,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到如今,你还想不通吗?”孟阁老的脸上划过一抹深深的哀恸,“将她夺回来,难道孟家没实力?做不到?是她自己不想回来!也不能回来!她自尊心那么强,那么爱惜名誉,回到京城,被人指指点点,背着骂名,她岂非生不如死?当年你还小,因此这些话,不曾说与你听。你自己再仔细回想,她怀念家乡,怀念亲人,却可曾说过要回来这种话?那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比你懂她!”
“孟阁老乃是当世大儒,论讨巧说嘴,本侯自愧不如!”赫连郡冷笑道,“她想不想归来,本侯不知,本侯只知道她的尸首,被抛于荒野……葬于狼腹……”
从来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只是嘴上提起、心头掠过,便已难过到无法呼吸。那样娇弱的一个小女人,受了一辈子的罪,最终就连死去,也沦落到尸骨无存、不得安息……
孟阁老的脸颊,蓦然划过一道泪水,“孩子!她被赫连纯也掳去,是我这父亲未尽到保护之责,对她,我的确有愧。可对你,我自问……对得起!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已是我的极限……人老了,难免变得脆弱无比。跟你们年轻人,比不得了……一会儿你可自行离去,这寒烟翠,是你娘曾经最爱的别苑,原是写了她的名字,要做了她的陪嫁的,只可惜……没能亲手交给她。后院这排屋子前面那些曼陀罗,都是她少时亲手所种,待明年夏季花开,你不如再来小住几天……临去前,你向南走到第三间屋子,去那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