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花椒两世为人都会永远刻在内心深处的一瞬间。
可偏偏仿佛天地不再转动,时间静止了一般。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花椒混沌浆糊的万千思绪之外,斑驳成碎片。
很多年以后,花椒午夜梦回,偶尔想起这些碎片,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可那一瞬间,从她手中弹弓打出的弹珠,遵从她杀伐意念的弹道,直接贯穿匪徒左侧面颊,将他击倒在地后喷薄而出的那一汪鲜血,触地一刹那竟能轻轻弹起的鲜血,却始终氤氲在她的脑海中,梦寐不忘。
不过在那一瞬间,花椒还是有着些许的基本意识的,她还大概记得自己嘴角翕翕,同丁香说了一句话。
虽然她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了些甚的,可这句话应当是:“三姐,这个匪徒好像只有一只手。”
然后稀里糊涂的从门檐上下来,花椒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仿佛有人在眼前一般。她觉得自己在喃喃说着甚的,似是很远的地方还有嗡嗡的说话声传来,竟然字字清晰,只花椒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脑海中已有无数碎片一闪而过,襁褓中的懵懂,病榻上的栩栩,天灾下的渺小……最后一个意识,是触地轻弹的鲜血。
花椒心里暗暗喊糟,还有一个匪徒没有露面……
可眼皮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了起来,瞬间彻底陷入了无声的黑暗之中。
又倏地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四姐?”花椒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直接就知道自己正躺在秦老娘的架子床上,熟悉的气息也让她知道,守在一旁的是香叶。也不知道守了多久了,小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
听到花椒略有些喑哑的呢喃,迷迷糊糊的香叶亦是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脸上是无以言表的欢悦:“椒椒,你醒啦!”
花椒轻轻点了点头,鼻子轻嗅,有安神香的味道,又望了望窗外的昏暗:“四姐,我是睡着了吗?睡了多久了?”
“你睡了整整一天了,从早到晚,这会子已是黄昏了!”香叶一直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却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原地转了一圈后,忽的想起甚的来,赶紧调了一盏蜜水过来喂给花椒喝。
原来已是睡了一天了,难怪唇干口燥。
花椒一动不动,任由香叶喂她喝了一盏温热的蜜水,喉咙同胸口就有如甘霖灌溉般滋润了起来。
香叶看着就又松了一口气,又倏地跳了起来,往外跑:“椒椒你乖乖坐着,我去告诉三伯娘……”
花椒呆呆地望着香叶的背影,靠坐在床头,忽的愣愣地数起了帐顶的蝙蝠来,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的只有三只蝙蝠,该是五福临门才对呀!
外头就有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门帘一动,罗氏脚步仓皇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串人,花椒还未看清,已经被罗氏搂在了怀里。
“椒椒,怎样了?”半晌罗氏才放开她,又摩挲着她的小脸,不住地打量:“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椒大力的摇头,却被罗氏捧着脸颊制止了:“快别晃了,仔细头疼!”
花椒又要点头,只动弹不得,就眨了眨眼睛。
忽的想说怎的睡了一觉,怎的就变笨了。
可看着罗氏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可全副心神都在花椒身上的罗氏却看了个分明,赶忙松手:“是不是娘弄疼你了?”还是放心不下的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花椒没动,顿了顿,又道:“就是饿了。”
罗氏没有放过花椒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听了这话,终于略略放下心来。
一旁杜氏已经笑了起来:“饿了就好!饿了就好!”又探着身子问花椒:“椒椒想吃甚的?米饭,还是面条?二伯娘炖了鸡汤,还可以给我们椒椒煮粥吃。”
花椒眼珠子转了一圈,却是道:“嗯,我想吃糊糊。”
“哎呦,我们椒椒真乖!”杜氏抚掌大笑:“知道二伯娘最拿手的就是糊糊,行,二伯娘这就去给我们家椒椒做去。”
花椒就抿着嘴笑。
杜氏利落精干,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就端来了一大钵只加了鸡蛋、细盐、香油的白面糊糊,花椒只闻味道,就已胃口大开,就着罗氏的手吃了一多半才打了个嗝儿,就朝着罗氏摇了摇头。
罗氏见花椒吃了这许多,也不再勉强,就笑着收了手,接过香叶递过来的茶盅,送到花椒嘴边给她漱口,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嘴角,见她一脸餍足的模样,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就像杜氏方才所说的那样,知道饿,能吃,就是好事儿,也就证明孩子已经缓过劲儿来了。
可即便如此,只要一想到今天平旦时分发生的种种,她仍是胆战心惊。
同杜氏一样,她也设想过无数个可能性,却没想到花椒会同丁香跳出来,守卫后院,更没想到匪徒竟能够避开家中的防御长驱直入,闯进正院。
当在长房从杜氏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护着秦老娘去了地窖,留下左氏照顾秦老娘同小八,又留下姚氏同沈氏带着芽儿姐妹守护地窖,她同杜氏、郭氏,还有陈娘子一道,抓了收在地窖口的叉竿就往二门跑。
当时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要伤害她的孩子,别怪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何曾想到,待到她们赶到的时候,花椒已经将两个匪徒打残了。
一个只有一只手的男匪徒,被花椒一弹弓打穿了半张脸,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后,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是由杜氏同陈娘子大着胆子上前绑的人,秦连虎听到那声惨叫,带着小字辈们玩命似的飞奔而来时,这个匪徒已经被她们五花大绑起来了。
还有一个匪徒,竟是女子,被花椒一弹弓打碎了膝盖,痛不欲生,好容易爬到厢房中藏了起来,是被之后从丁香处获得消息的秦连虎循着血迹搜出来的……
俱是重伤,都是花椒出的手!
可花椒在被她们从门檐上抱下来后,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是昏过去的,就是睡过去的。临睡前还喃喃着这个匪徒只有一只手,还有一个匪徒还未露面……
她们自然魂飞魄散,可请来的郎中却说花椒不碍,只是疲乏过度,睡一觉就好了。姚氏又将压箱底的安神香取了出来点上,花椒果然睡得很香,还呼哧呼哧的打起了呼噜来……
睡了整整一天,总算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