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君伯恭虽满心恼怒领头衙役对自己的轻慢,到底不好直接发作,便只是道:“拙荆一介女流,且好歹也是朝廷御封的四品恭人,怕是不好抛头露面,只本官与你走一趟即可。”真让杨氏去了顺天府的大堂,传了出去,他还要不要见人了?
不想那领头衙役却一脸的不容商量:“君大人,您别嫌小人说话难听,别说尊夫人只是四品恭人,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如今不过只是让她过堂循例问一下话罢了,什么大不了之事?尊夫人的姐姐,宁平侯夫人那还是一品诰命呢,我们大人不也一样使了人即刻去拿人?”连“请”字都懒得说了,直接说“拿”。
气得君伯恭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恨恨说了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得对吴管家使了个眼色,令其即刻请杨氏去。
幸好杨氏彼时还没去寇府,整好在家,闻得吴管家说明来意,虽唬得四肢发软,如坠冰窟,却也几乎是立时便生出了与君伯恭一样的想法,到时候实在不行了,便把一切都推到大杨氏身上去,反正程三儿是宁平侯府的人,与她与君府什么相干?浑然忘记了当初大杨氏之所以答应君伯恭的条件,有大半原因都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不得不说,君伯恭与杨氏不愧为是夫妻,在趋吉避凶,自私凉薄一点上,二人还真是绝配,果然应了那句俗话“破锅配破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君伯恭与杨氏到得顺天府衙大堂时,大杨氏还没到,据说是因大杨氏如今住在宁平侯府位于城外的家庙,自然要多等一些时间方能将人带到。
因君伯恭穿着官府,且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本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顺天府尹便让人抬了太师椅来给他们夫妇坐下后,才一拍惊堂木,问起底下跪着的程三儿来:“程三儿,你说端午夜你纵火杀人乃是有人指使,那如今指使你的人何在?若那指使你之人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程三儿见问,忙抬起头来,大声应道:“回大人,小人能认出来。”
说着一指君伯恭和杨氏,“就是在座的君大人与其夫人,并小人的旧主家宁平侯夫人指使的小人。那是今年四月的事,当时小人一家才被从府中全家放了出去,生计颇有些艰难,心里难免有些怨恨做主将我们一家赶出去的大奶奶,恰在这时,夫人的陪房悄悄儿找到了我爹,问我爹想不想报仇,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赏,管保小人一家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爹是个胆儿小的,心里虽怨恨大奶奶,却也不敢做那不法之事,便一口回绝了夫人的陪房。小人却想着,既能报仇,又能保一家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样双赢的事傻子才不做呢,于是背着我爹和家人,悄悄儿找到了夫人的陪房,说小人愿意为夫人办事。”
“夫人便与小人说,大***嫁妆有多丰厚是小人知道的,如今惦记大奶奶嫁妆的人里就有大奶奶娘家的父母,只大奶奶因着一些旧事,早已与娘家父母形同水火,别说主动将嫁妆奉上了,连君大人君夫人提出要借银都不肯,弄得君大人错失了升官的大好机会,为此心里很是怨恨大奶奶,索性决定趁着大奶奶如今还没有子嗣,结果了大奶奶,到时候大***嫁妆自然也就只能悉数退回娘家了。夫人又说,大***同胞弟弟虽已过继出去,再算不得君大人的儿子,但其名下也有不逊于大奶奶嫁妆的丰厚财产,若是能将君少爷一并除去,不但他们能再得一大注横财,还能为姨夫人,也就是君夫人出去心腹大患。”
“于是命小人趁端午夜放烟花逛庙会人多口杂之际,人为的制造混乱,再趁混乱悄悄推大奶奶和君少爷一把,令他们被急着逃命的人们踩踏而死,到时候便既可以除去心腹大患,又得到大奶奶和君少爷姐弟两人的大笔财产,三人平分了,端的是人不知神不觉,凭谁也找不出半点破绽来。事实上,大奶奶与君少爷也的确至今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是天灾而非*,还是小人事后得知死伤了那么多人,尤其死的全是妇孺小儿,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又没那个胆子来衙门自首,便只能悄悄儿去那些死者的坟前祭拜,想着多少尽一点自己的心,谁知道又整好被他们的家属发现了,逼问之下,小人实在却不过招了,那家的家属这才联合起了其他死伤者的家属,请人写了状子,递到了大人面前。”
程三儿说到这里,大哭起来:“小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能得到大人的宽宥,只盼大人能赐小人速死之余,千万不要放过了幕后主使,为枉死的那些民众伸冤报仇,还求大人明鉴……”说完重重磕下了头去。
顺天府尹听完程三儿的话,因看向君伯恭与杨氏,沉声问道:“不知道君大人与夫人对程三儿的供词有何话说?又认是不认程三儿的指控?”
君伯恭气得几欲吐血,他是与大杨氏有过口头协议,要君璃死,以便名正言顺讨回君璃的嫁妆据为己有,可他事先却不知道大杨氏到底会怎么做,也绝不相信大杨氏会愚蠢到跟一个下人将自己的计划乃至心里怎么想的都和盘托出,甚至连他与杨氏都一道拉下水,大杨氏就算再蠢,也绝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大杨氏从来都不蠢?
所以这程三儿绝对是被那个孽女给收买了,才会反咬起大杨氏和他们来,还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通,那个孽女分明是借这程三儿的口,把她一直想说却不好说出口的话,趁机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让他就算有法子解了今日之围,一个算计儿女私产,为此甚至不惜要了儿女性命的“不慈”名声却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了,实在是可恶!
偏他还不能中途出言打断程三儿的话,以免有做贼心虚之嫌,且也太自降身份,说不得只能忍着听程三儿说完了,才看向上面顺天府尹淡笑道:“魏大人也是办案办老的人了,难道就凭这个忘恩背主的奴才几句片面之语,便信了他的话,真认为事情是本官夫妇与宁平侯夫人指使的他?本官虽不若魏大人出生刑名之家,却也知道与人定罪需要人证物证,还请魏大人千万三思才好!”
又看向程三儿,沉下脸来,冷声道:“程三儿是吗,你最好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指使的你污蔑本官?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罪加一等的?在今日之前,本官别说不认识你,甚至连世上有一个你存在都不知道,又何谈指使你制造混乱,趁机杀人?你最好想清楚了污蔑本官的后果是不是区区一个你所能承受得起的,再来决定什么是你能说,什么又是不能说的!”
程三儿闻言,当即大声喊起冤来:“冤枉啊,大人,小人冤枉啊。正如君大人所说,污蔑朝廷命官是要罪加一等的,便是再借小人一百二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这么做啊。况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实实在在真发生过,小人又怎么会平白污蔑君大人与君夫人,小人与君大人君夫人无冤无仇的,小人何至于这样?实在是小人受不了每天都做噩梦,一闭上眼便看见那些枉死的人的鬼魂在小人面前晃来晃去,折磨得小人生不如死……还求大人一定要重惩小人,更要重惩那指使小人的人,小人不想死后下地狱,被放到油锅里间煎,呜呜呜……”
程三儿话音刚落,跪在一旁的死者家属们都纷纷哭了起来,道:“凶手都已招了,还求青天大老爷千万要为我等做主,万万不能轻饶了那幕后主使……为我等冤死的家人伸冤报仇……不然我等便是告上金銮殿,也一定要为枉死的家人讨一个公道……”
顺天府尹办案多年的人了,此案的个中机锋至此虽不能明白十分,七八分却是有底的,不由暗自犯起难来,就此给君伯恭夫妇并宁平侯夫人定罪罢,到底稍嫌证据不足,且三人都非寻常百姓,也不可能像寻常百姓那般任他搓圆捏扁;可若不给三人定罪罢,此案又有这么多苦主,且显然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们,若自己不给君伯恭等三人定罪,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真会去金銮殿告御状亦未可知,到时候惊动了皇上,他的乌纱帽谁知道还保得住保不住?
左右为难之际,顺天府尹忽地想到了另一个被告宁平侯夫人还未到,因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宁平侯夫人怎么还未到?”
话音刚落,就见之前他打发去拿大杨氏的领头衙役疾步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后道:“回大人,宁平侯夫人已于宁平侯府的家庙畏罪自尽了!”
“哦,竟有此事?”顺天府尹不由满脸的惊讶,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可以有个相对两全的解决法子了。
底下君伯恭与杨氏闻言,也是双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姨姐(姐姐)死了,死无对证,他们大可将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保自己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