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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2 / 2)

透过玉上的孔隙,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南康公主勾起嘴角,向李夫人点点头。后者微微一笑,无声说道:“早已准备好,阿姊放心。”

宴席将开,南康公主并未多留三人。

桓容满腹心事而来,又满腹心事而去。

秦璟表情不变,心思难测。

秦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看着秦璟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总觉得到幽州之后,阿兄的种种行为很不正常,是否该给西河送信,报于阿母和阿姨知晓?

经过廊下时,秦璟忽然开口:“容弟。”

桓容沉浸在思绪里,压根没留意秦璟,依旧紧锁眉心,闷头向前走。

秦璟无奈,伸手扣住桓容前臂。

恰逢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两人宽大的袖摆。桓容踉跄一下,猝然-撞-进漆黑的眼底,竟有瞬间的失神。

“容弟,我有话同你说。”

桓容摇摇头,只觉胸腔发闷,心跳的飞快。用力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秦兄,有些话不该出口,也不能出口。”

低头看看握在腕上的大手,压下嘴里突起的苦味,桓容略显僵硬的笑道:“之前秦兄有言,喜盐渎美酒,欲将一醉。今日正好,府内存有二十余坛美酒,我与秦兄共饮!”

说话间,桓容再次动了动手臂,嘴角弯起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秦璟松开手,单臂附在背后,手指一点点攥紧,似要抓住残留的最后一点温热。

“容弟,大丈夫言出必行!”

“秦兄放心。”桓容笑着点头,凝滞的空气又开始流动,刚才的一幕仿佛都是错觉。

三人行出院落,迎面遇上一名文吏。

“使君,姑孰有变!”

文吏低语几声,桓容神情微变,命婢仆继续为二人引路,旋即告罪一声,掉头赶往前院。

回到客厢,房门关上,秦玒几番欲言又止。直到引来秦璟注意,方才犹豫道:“阿兄,你与桓刺使……”

“什么?”

“就是,”秦玒抓抓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是,那个,总觉得不太对。”

“哪里不对?”秦璟挑眉。

秦玒闹了个大红脸,仔细想想,或许是他想多,事情不是那样。

不想秦璟突然开口:“我心悦于他。”

他就说嘛,心悦……啥?!

秦玒当场瞠目,秦璟垂下长睫,悠然端起茶汤,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动作优雅,气度不凡,浑不似战场拼杀的勇将。

“阿兄,是我听错了?”秦玒咽了口口水。

说笑吧?

一定是在说笑!

“并未。”秦璟打破他的幻想,更重重砸下一锤,“我心悦容弟,日已许久。”

“阿父和阿母知道吗?”

“阿父面前我已说过。阿母,有鸾凤钗添为贺礼,想必能猜出几分。”

“鸾凤钗?”震惊实在太大,秦玒反应不及,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对。”秦璟点头。

“以结两姓之好,大兄和二兄定亲前送出的那个?”

“没错。”

“……”

秦玒哑然无语,转头看看光滑的墙面,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该找个准确的位置,一头撞上去了事。

不过,阿父面前说过?

“阿兄,你是什么时候说的?”

“几月前。”见秦玒满面疑惑,秦璟放下漆盏,好心的补充一句,“在河东郡。”

“河东郡?”秦玒脑中灵光一闪,“和氐贼交战那次?”

“然。”

“大兄和二兄是否晓得?”秦玒迟疑道。

“话是当面说的。”至于信与不信,是不是会得出另外的结论,就不是他能控制。从结果来看,大兄二兄暂且不论,大君九成得出不同答案。

看着秦璟,秦玒脑子里迅速闪过几幅画面,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了!

难怪河东郡交给二兄驻守,大兄话也没说半句。也难怪大君回到西河不久,逮住一件小事就对阴氏下刀。

更不用说阿母清理后宅,手段干脆利落,无论大君还是几个兄长身边,再不见阴氏女的影子,连姻亲家族的女郎都没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貌似全无联系,背后实有绳索牵引,线头就握在四兄手上!

“阿兄,”秦玒艰难道,“你是故意的吧?”

“阿弟所指何事?我不甚明了。”秦璟满面无辜。

“……当我没说。”

秦璟不想承认,秦玒再追究也没用。

“阿兄,看在阿母和阿姨的份上,务必记得提醒我,以后千万别惹你。”秦玒言辞恳切,就差扑上去抓住秦璟的手,恳请他当场许下誓言。

四兄心有七窍,手黑得令人发指。

大兄不钻牛角尖则罢,一旦钻了牛角尖,绝对是自己往墙上撞。

“阿嵘,我早说过,没有与大兄相争之心。”

秦璟按住秦玒的肩膀,沉声道:“胡贼未平,中原未能一统,如果家族内部生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阿父虽然称王,终究尚未……”

余下的半句含在嘴里,并没有出口。

秦玒瞳孔微锁,反手扣住秦璟的手腕,五指用力。

“阿兄,我明白。”

“明白就好。”秦璟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不想秦玒迟迟不动,“阿弟?”

“阿兄既知如此,可曾想过桓刺使乃遗晋官员,其母是晋室长公主!今日短暂结盟,只因强敌在侧,彼此尚可互利。他日北方平定,胡贼尽逐,阿父必要和晋室争个高下。届时,阿兄如何自处?”

“晋室?”秦璟忽然笑了,“阿弟未曾到过建康,如若去过,必定不会有此结论。”

“什么?”

“他日挥兵南下,阵前横刀立马,与我等决一雌雄之人未必会姓司马。”

“桓元子?”

秦璟摇摇头,仅以口型道:“桓容。”

“怎么可能?!”秦玒吃惊不小。

“为何不可能?”

“这也太……”太什么?

话说到半句,秦玒突然顿住,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有晋室血脉,亲母是晋室长公主!”

“那又如何?”秦璟眺望窗外,微微有些出神,“如果其母仍在建康,我尚无法断定。现下则不然。”

从南康公主离开建康之事就能看出,桓容和晋室终归不是一条路。

“真到那日,彼此再见,必将是刀兵相见。”

秦璟苦笑一声,看向秦玒,沉声道:“我只想肆意一回,为自己活上一次。纵然不得神仙怜悯,醒来烟消云散,亦可安慰平生,终有美梦一场。”

“阿兄的心意,桓刺使知道吗?”

“知与不知全在其心。纵不知不为,我自随心,又有何妨?”

秦璟闭上双眼,似陷入回忆之中,手指轻敲桌面,口中诵出古老的词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阿兄?”

“乱世之中,繁华不过转眼云烟。肆意纵情一回,你我终将马革裹尸,踏上祖先之路。”

贼寇不除,华夏不复,何以家为?

秦玒用力握拳,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和秦璟一起唱着秦风,追忆几百年前,先祖驰骋沙场,扫除六-合,遥想秦汉之时,雄兵横扫寰宇,海内臣服的盛况。

乱世无情,人却有情。

肆意而为,追寻的未必是欢悦,仅为不留遗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桓容站在门前,手举起又放下。脑中似一团乱麻,复杂的情绪无法诉之于口,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静立片刻,桓容转身离去。

腰背挺直,长袖翻飞。

嗒嗒的木屐声在廊间回响,融在风中,许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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