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建康后, 唐公洛父子被安顿在青溪里,住进原属侨姓士族的一处旧宅。
因在政-治-斗-争中失败, 家主获罪,全族被流放,宅院多年没有人气,已有些破败。
经过匠人巧手休憩,枯木杂草被移走,层楼叠榭恢复生机,重现几分当年的气势。位于前院和后院间的演武场, 尤其得唐公洛及唐氏兄弟青眼。
入府数日, 朝廷未下诏令, 门前匾额尚未高挂。
唐公洛搬入正室,唐氏兄弟分往东西厢室安顿。
女眷移入后宅, 习惯了常年的战争生活, 乍见南地建筑的精巧, 目及飞阁流丹, 画栋朱帘,不免有些新奇,减少几分入城后的忐忑和不安。
当夜, 一家人用过晚膳, 唐公洛召子侄在正室叙话。女眷同没歇息, 而是聚到一起, 商量何时往各府拜见。
“初来乍到, 需得谨慎行事。”
唐家的身份本就尴尬, 虽有“英雄”之名,终归是先降后叛,背负着造反的名声。要想在长安站稳脚跟,既不能让人觉得唐家无礼,又不能予人急功近利之感。
一家人谈到深夜,简单制定出章程,方才各自安歇。
因唐公洛暂无官职,无需上朝,翌日起身之后,即召子侄往演武场活动手脚。
女眷忙着整理箱笼,准备往各家拜访时的表礼。
为了购粮,唐公洛散尽大半家财。此番到了南地,留在北边的田地同样无法收回。一本本翻阅过簿册,唐夫人和儿媳侄媳都是愁眉紧锁,连声叹息。
“阿姑,实在没有办法,莫如用我的嫁妆。”
“不可。”唐夫人摇头。没有合适的表礼,那就干脆不送。用侄媳的嫁妆,会让人嘲笑唐氏满门。
“那……”
正愁眉不展时,忽有婢仆禀报,台城来人,家主请唐夫人往前院。
“不是来见夫主?”唐夫人诧异。
“来的是长乐宫大长乐,带有太后赏赐,直言欲见夫人。”
唐夫人点点头,让儿媳和侄媳稍安勿躁,整理过衣裙,佩两枚金钗,由婢仆引路,穿过演武场,直往前院。
彼时,大长乐被引入正室,谢过唐公洛,正饮茶汤。
桓容和南康公主皆好清茶,久而久之,宫中的茶汤都不加葱姜。
唐府内的茶汤味道太重,宦者有几分不习惯。出于客气饮下半盏,此后置于身前,仅同唐公洛叙话,再不碰一下。
不久,婢仆来报,唐夫人已至前院。
话音刚落,唐夫人款步走进室内,同宦者见礼。
“仆奉太后殿下懿旨,召唐氏女眷明日入宫。”
知晓宦者来意,唐夫人微惊,不由得心头一颤,下意识看向唐公洛。后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宫中何意。
“太后殿下言,唐氏蒙受此难,实为遗憾。唐公高义,不忍百姓受难,乃是有德之人。”
说话间,宦者拍了拍手,立即有随行甲士抬入箱笼,箱上有皇家印记,表明御赐之物。
“太后殿下知唐公不扰百
姓,为市粮散尽家财,此为些许心意,请唐公收下。”
是心意而不是赏赐,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意思,这让在长安受尽怀疑排挤的唐公洛愈发感动。
“请大长乐代唐某谢天后!”
唐公洛向台城方向抱拳,唐夫人随之福身行礼。
宦者没有阻拦,而是侧身让到一边。等唐氏夫妇起身,方才道:“官家有言,居大不易。唐公何妨趁有闲暇,在城内城外走上一走,市地或许不成,市下几座商铺,一年的收息亦是不少。”
唐公洛颔首谢过。
送走了宦者,让人清点箱笼,发现箱中多是金银绢帛,少有只能看不能用的摆设器物,不免暗道:官家太后皆是如此,难怪桓汉更得民心。
“早晚有一日,桓汉天子当统一天下!”
此外,唐公洛细思大长乐的话,很快品出另一层含义。
趁有闲暇?
依其所言,眼前的困窘不过暂时。官家定会用他,不就将授他官职,几子亦有机会出仕。如有机会带兵,必要征战沙场,斩杀外敌,纵马革裹尸亦是心甘。
如此,方能不负天子厚恩!
有了太后送来的金银绢帛,唐夫人再不必为表礼发愁。
夫妻俩商议一番,各自下去安排。
既然来到建康,天子有意重用,就不能混混沌沌过日子,必要想方设法扎下根来。
唐公洛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也不在乎史书上会将他写成贰臣叛将,只一心一意要报桓容大恩。更教导子侄,唐氏能够保全,全仗桓容出手相助,此恩不保枉为丈夫!
“遇此英主,自当为其刀锋,披坚执锐,征战沙场!”
翌日,唐夫人携儿媳和侄媳入台城,往长乐宫拜见太后。
入宫之前,唐夫人早有准备。同南康公主当面,猝不及防,仍不免有些恍惚。
眼前的桓汉太后,让她想起了长安的刘皇后。
论相貌,两人没有半分相似。然就气质而言,却有七八成相类。
再看陪坐在屏风前,巧笑倩兮的李夫人,纵然身为女子,也不免心生怜意。如此佳人,才当得上百媚之姿,堪谓倾国倾城。
因唐公洛身无官职,唐氏又未归入南地士族行列,唐夫人和几个媳妇的身份几比庶人。
由宦者引入内殿之后,几人未敢走近,直接伏身在地,行稽首礼。
南康公主安坐上首,受下这份大礼,旋即请唐夫人起身,命宫婢送上茶汤糕点,笑着同对方叙话。
“听闻唐公长孙聪慧伶俐,武艺不凡,舞勺之年即能开一石弓。”南康公主道。
“太后殿下过誉。”唐夫人谦辞道,“不过是读过几卷经义,类其祖父,有些力气罢了。”
南康公主笑了,“夫人实在过谦。”
唐夫人打起精神应对,心中开始估算,南康公主提起唐氏长孙,究竟是何用意。
南康公主没有卖关子,很快话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