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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说不清楚人世间事 道不明白男女恩怨(1 / 2)

不久,纹的信来了,不仅写的长还有文采,因此艾椿就自然复信,鸿雁往来不断。睍莼璩晓

艾椿教授是在一个偶然的时空中同纹牵掣上的。那还要追溯到文化大革命时代后期,艾椿还是青年助教,他同一位青年讲师颇能尿道一起,此人姓辜。辜讲师身躯有长度有宽度,仪表堂堂,有诗人气质。他的一位女学生向他借一本书,女同学翻书的时候,见里面有一首潦草的手书的诗,有点朦胧的情诗味道:

寒雨中疲惫的奔忙,

向着孤独的家一方,

那里有着伊的等待。

静夜中忧伤的转侧,

没有绝望,

记得伊的春风般的微笑。

别问以后的日子,

毕竟现在

有温暖的月儿正在升起。

总想有一天,

会拥着月儿

洗脚上床真一快。

这首小诗在当时小资味算是很浓的。是否写给借书的女生呢?不好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女生把这首诗上交给辅导员,又依次上交到系总支,到校党委,宣传部长认为是思想领域内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一下,事情就闹开了,至少开了十几场大批判会,尤其是学生代表,批判时狂轰滥炸。一定要追问“伊”是谁?认为只有地富反坏右才有“向着孤独的家一方”的凄凉感。

党委宣传部长嘲笑“洗脚上床真一快”,这样庸俗的话能作诗句?也太没水平。他这样批主要是打压被批判者的信心,因为辜讲师的课讲得好,颇为自负,文革之前很受学生的喜欢。辜讲师也不示弱:“我写不出这样的诗句,是宋朝诗人陆游写的。我不过是剽窃罢了。”会场冏了一会是笑声。可见对有点学问人弄出的东西,不要随意嘲弄。陆游诗句“洗脚上床真一快”被辜讲师放到自己的歪诗里作结,还真是绝了。

还好,当时中文系总支副书记南楠,向校党委力陈辜讲师这首诗不过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作怪,不能硬拉到阶级斗争新动向上面。辜讲师在系内教师会上作检查时,他实话实说,有回看到一位女生背影很美,有感而发而已。懂诗的教师心里觉得诗写得还算可以,但还是要应景批判。

批判结束后,艾椿见灰溜溜的辜某人一个人向着他“孤独的家一方”走去,便跟了上去,轻轻的说:“诗是好诗。”辜叹了口气:“这也是诗的回报啊!”

所谓“诗的回报”,来历出于英国首相邱吉尔。二战时德国希特勒狂轰烂炸英国,后来盟军反攻,英国空军轰炸柏林,邱吉尔风雅的说“这是诗的回报呢。”

始作俑者辜讲师还是被下放到城市边缘的一所中学教书。那中学旁边有一所制造无线电器材的工厂,厂里有一些在实习的大学生,借住在实际上已没有学生的一所中学的一排空房,其中女大学生住的房间正好邻近辜老师的的宿舍。其中一位爱好文学的女生时常向辜讲师借书看,一来二去,两人擦出了感情的火花,并很快升温,到了“洗脚上床真一快”的诗句里。一位被贬的知识分子,远离妻儿,心情又郁闷,最容易跌进感情的坑里,可是辜老师没料到女大学生会暗结珠胎。这世上的事就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在那个时代里,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证明,是难以找到地方打胎的,当事者的命运是可以想到的。文革结束以后,艾椿有感于同事同那位女大学生的命运,添油加酱的演化成一部中篇小说《彩云何日归?》发在一家有影响的刊物上,两个月以后,编辑部转来一封信,是位女读者的信。

尊敬的艾先生:您好!

我不揣冒昧的给您写这封信。很偶然的机会读到您的大作,说来别见怪,有回在列车中的厕所里,见有几页杂志残页,随便一读竟吸引我的眼球,回来后四处找到这本完整的杂志,方才完整的拜读了大作《彩云何日归》,久久不能平静,这是阅读宿命。我知道小说是真真假假真假不分,我肯定您也不会知道我全部的坎坷的命运,但您作品里女主人公的命运同我是如同一辙,稍有不同的是,当我得知我怀孕以后,不像您作品里所写的做了人流,那时人流可不容易。尤其是未婚女大学生要打胎,同大观园的林黛玉假如要打胎一样的难。

人流难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主要的是我当时心疼我体内的小生命,我觉得生命来之不易,我母亲说,投胎为人,要苦修行善999年,我母亲一生有九个孩子她还不嫌多,尽管她为九子吃尽了人间苦。我当然不会这样迷信,但我知道孩子生下后的艰难处境,不过我想,我肚子里的孩子无罪,正是我的这位保留下来的女儿陪伴了我度过了大学毕业后被罚当清洁工的八年艰苦生涯,我感谢我的命运共同体的女儿。我现在是一家大厂的工程师,业余喜欢翻翻文艺刊物。我很想有一本刊有您大作《彩云何日归》的刊物,上面签有您的名字。世上许多女人不怕物质上的苦,最苦是心苦,我有我的独特的心之苦,您一定会感兴趣的吧,有机会当让你看看我的心。

您的忠实的读者:纹

这是纹的第一封给艾椿的信,编辑部转过来的,算是读者来信。

这个远方陌生女人的来信,启动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长达数年的书信交往,从而成了由陌生到熟悉的知冷知热但从未缘铿一面的老朋友,彼此的人生经历、喜怒哀乐都渗透在一张张信纸上,但彼此都没有提出索要对方的照片,也没有想到通话。不像现在的网友动不动就想见面,见面就出故事。

后来才弄明白,这位敏感的女读者竟就是艾椿早先呆过的的一所大学同事辜老师的那位独立特行的情人。

纹是在毕业的前夕生下女儿的,她所在的无线电系上报校“革委会”对纹的处理意见是开除学籍。那个时候大学还是军代表说了算,老军代表姓陈,湘西人,有湘西人的骠悍,据说是“湘西王”陈渠珍的后代”,新中国元帅贺龙和作家沈从文曾是陈渠珍的的部下。沈从文对陈渠珍有极好的评价。陈渠珍后期去西藏邂逅一位藏族少女,老少很快跌入热恋,这也被艾教授收入他的《别情钩沉》。

陈军代表是位经过枪林弹雨的老军人,以严格执行纪律著称,传说他带兵打仗的年代里,曾经枪毙过一位酒醉后污辱民妇的老兵。校革委会讨论对纹的处理意见时,所有发言的委员都同意开除纹的学籍,有的还要提出开批斗会。向受伤的伤口撒盐、落井下石,这在历来的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里是屡见不鲜的。

当然最后的拍板权,还在湘西人陈老军人手里,他正襟危坐,慢条斯理的说:“我看了专案组弄出的材料,有的地方不要搞得太细么,这男女感情问题何必弄得那么清楚,这种事是说不明白的,不要把女孩逼得太紧么。谁让你们对一个女学生抄家?你们把她的那本书《艽夜尘梦》也说成是*,我翻了翻,看不出淫在哪里,陈渠珍写他一生的遭遇。陈渠珍

是起义人员,不是坏人吧。”老军代表扫视了下与会者,“现在是要给犯错误的这位女生下结论,看来大家的意见倾向把她开除学籍。”

老军代表站立起来,作决定时他习惯走动,这是打仗的年代养成的。老军人忽然停步,大手一挥:“我的意见是,不能开除了学籍。他学籍没了,她的孩子怕要受影响了,如果没有经济来源,她养活孩子就很困难。归根到底,她也是受害者。我的意见是发给毕业证,培养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啊,听说她还是学习尖子,开除了太可惜。但可以不当干部使用,当工人么。”军代表停了停,“听说,人家大学并没有开除那个姓辜的老师么,我们倒要开除我们大学的女生,说不过去吧?”老军代表一言九鼎,这个决定出乎与会者大多数人的意外。

纹说,如果不是湘西老军人,她母子的命运就惨了。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经过生死场的人,往往有颗佛心,隐藏着杀机的弄不好是那些顺风顺水看风使舵步步高升上来的人五人六的那些人形动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化大革命结束,辜讲师被召回到原来所在的大学,他的婚外情已不认为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小节而已,这也是社会的进步。他的业务至少在省内的高教界是数一数二的。但是,辜同妻子破裂的家庭关系的已经难以修复,家里难有“温暖的月儿正在升起”了。

辜讲师回校后,他包下了所有的家务,洗涤、买菜、做饭、清扫、倒垃圾等等,埋头苦干,希望能获得妻子的谅解。1989年6月5日早晨,辜提着篮子出校门买菜,见校门口有一队学生打着红旗游行,他辜糊里糊涂的跟在游行队伍里,同他熟悉的学生说话,随大流走到市里。后来“讲清楚”他是误入游行队伍,就像林教头林冲误入白虎堂一样。他的一位好友调侃他,“你身上的零件老误你的事,上次是中间那个零件,这次是下面的零件——脚。”使辜老师真正难受的是他的一位得意门生考上了他的母校北京大学的研究生,也因为这一年的6月5日早晨,他的脚这一个零件出了事,两脚走到游行队伍里去,因为怎么样都说不清楚,而被校方取消读北京大学研究生的资格,惜哉!

辜老师家里家外的环境使他的压力很大,他承受了里外两个“说清楚”的压力,最难的是对妻子的“说清楚”,他怎么也说不请他同情人女大学生的的关系,始终得不到妻子的谅解。就在这时他获悉情人还没有成家,他权衡,同妻子重归于好已很困难,甚至是不可能,他设法同情人取得联系,于是辜讲师艰难的办了离婚手续,调到另一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去了不久,因为他的研究能力和教学能力都很强,不久就晋升为副教授而又教授。这是后话。

辜老师同妻子的离婚办得伤筋动骨,闹到了法庭上,二十世纪的中国的法庭对离婚的案子做得太细,就像警察对风流韵事制造者们的问案一样的细,似乎不过细就不能显示法官的水平。

法官问辜:“你们感情上真的破裂了?”

“是的!”

“你妻子认为还没有彻底破裂。”

“从长远的观点看,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们早已没有夫妻生活了。”

“怎么理解长远的观点?”

辜一时语塞,他望着法官逼视的眼光,觉得不回答显得自己理亏似的,“就是说我们不能过夫妻生活了。”对这句话法官一时不能理解。

法官望着身材娇小柔弱得似乎不是人间烟火的辜妻,这个女人像林黛玉似的有不足之症,她的丈夫辜则是身高马大。法官记得他办过一起离婚案子,男人是省篮球队的中锋,两米以上的个子,女人则特娇小,丈夫不愿意离婚,女的则坚决要离婚,闹到了法庭。女的很直率,坦言两人不般配,且男方的夫妻生活成瘾,她已不胜重负。法官就要求男篮中锋带妻子去医院检查,女的死活不愿意,女的说,医生能比我更了解我的心?我不是因为恨我男人要离婚的,而是还爱他才要离婚的,他没有兄弟,要传宗接代。我离了婚,不会再找男人了,你们懂吗?

的确,法官应该懂得,离婚的不一定是夫妻间没有了爱。男的很善良,他很爱妻子,表示宁可不过夫妻生活,也不想分开,可以是无性夫妻么。女的说,她不希望丈夫失去他的基本人权。这一对夫妻的感情看来没有破裂。法官特意去医院咨询生殖专家,答复是一般不存在性器过大或过小的问题,只要是男女发育正常,过夫妻生活就不必顾虑什么大小的问题。

法官以为身高马大的辜也遭遇了篮球中锋的困境。

其实夫妻生活主要的不在硬件上,而在软件上,观念、情感、兴趣、信心、临场的情绪、氛围等等都属于软件。辜某人同妻子的爱早已经淡化的没有了,是软件出了问题。但因为法官对本职工作太认真,而感情的破裂是不容易讲得很清楚,而法官则要弄清楚,为此,辜同他妻子的离婚竟在法庭上过堂三次,双方都疲惫不堪,疲惫到一致希望法院赶快办离婚手续。

有人说以何种方式处理离婚以及离婚的难易能检验社会的文明程度,这话不完全对。但世界各国的离婚中,利益大多数向男方倾斜:日本国里,连妻子的睡姿不雅,丈夫便可以休妻。在阿富汗,男方提出离婚,女方日后再嫁时,要付给前夫当年结婚时的化费,如女方提出离婚,那她再婚时则要双倍付给前夫当年的结婚花费。在世界热点的黎巴嫩,只要丈夫想离婚,在妻子要出门时,只要说“你不用再回来了”,便算完成了离婚,就这么简单。相对来说,西方社会里,离婚要文明些,但在英国,男女双方如都提出离婚,则反不准离婚,这里也有值得研究的离婚学问。现在的中国办理离婚,已经算是文明得多。太容易离婚和太难离婚,都不是文明社会的选项。

如果不是涉及到财产的分割而去法庭打离婚官司,法官大可不必把精力浪费在男女双方感情是否破裂上,浪费在双方是否真的分居以及分居是否达到了法律规定的时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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