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你且拿油脂包一块来,再拿大碗装些粥,都放在食盒里拿给我。”
明彦闻言便点点头,转身跳了出去。
沈沧霖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孟云卿,“今日有劳云卿了,此时天色太晚,你身体还未康复,早些回屋歇着吧。”
孟云卿点点头,听到旁边薛崇焰冷哼一声,咬了咬下唇,慢慢退了出去。
薛崇焰喝了两口粥,见明彦提了食盒过来,便问道,“你这是要给姑父送去?”
“父亲的吃食,甲一他们自会安排。”沈沧霖揭开食盒盖子看了一眼,“这是带去给乔筑的。”
薛崇焰皱了皱眉,“我跟你一起去。”
“我拒绝的话你会乖乖去睡觉么?”沈沧霖翻了个白眼。
薛崇焰摇摇头,“不可能。”
“那就走吧。”沈沧霖叹了口气,一手拎起食盒,“现如今,我对京都最熟的地方恐怕就是天牢了。”
到了乔筑的牢门口,薛崇焰自觉地 蹲在了门口把风,沈沧霖一个人提了食盒走进去。
此时已经是丑时末了,而乔筑依旧醒着,站在那里面对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沈沧霖看到上次给他送来的冬衣还整整齐齐的叠着放在床脚,大概是整个牢房最干净的物件儿。
“公子又来这里做什么?”乔筑没有回头,依旧将额头磕在墙上。
“来看望先生。”沈沧霖轻笑一声,“不过这个时间来似乎显得不太有诚意,还好先生没睡。”
乔筑没有开口,背脊挺得笔直,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沈沧霖对付这种牢中大锁的手法越发熟练,单手就将木栏锁打开了。
乔筑听到‘吱嘎’一声,惊讶的转过身,就看到沈沧霖奕奕然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沈沧霖将东西摆好后,微笑着对乔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乔筑面无表情的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在盛粥的碗上抚过,却没有吃它的意思,“海鲜粥。”
沈沧霖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合先生口味。”
“当年遇到大人的时候,我已经是三天滴水未进,大人将下人给他做的海鲜粥让给我,却被郎中骂了一顿。”乔筑嘴角带了点笑意,“因为我太久没碰过油腥,又饿了好些天,只能连着吃两日白粥。”说着,乔筑瞟了一眼沈沧霖有些尴尬的表情,“别担心,虽然这里的吃食差些,却不至于当真饿着我。”
“说来惭愧,我能托人照顾李叔,却无法……先生的情况不同,沧霖只担心给先生带来不便。”沈沧霖道。
乔筑笑了一下,“这么说,你都查出来了?”
沈沧霖没有开口,亦没有点头。
“你查出来了。”乔筑轻叹一声,“她是我大姐乔婉,比我年长五岁,父母去后,我便住在她和姐夫的家,十三岁的时候,乡里发了大水,姐夫因时疫殁了,她带着我和三岁的小侄女逃难,那时候我身子骨弱的很,日夜赶路,又正值盛夏,没两日便病的下不来床了,等我能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才知道,我那可爱的小侄女儿已经不在了……”
沈沧霖伸手挑了一下灯芯,静静地听着。
“我那时年少气盛,一心要来京都洛城闯荡,却没有注意到我大姐的身子一天弱似一天。后来,她开始觉得自己是我的拖累的时候,便偷偷的走了。”乔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里却闪烁着点点水光,“从那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她,直到去年,吴相的人找到我,原来她又守了寡,吴家找到了她和她的一双儿女,便将她纳给吴老四作贱妾,签的还是死契。”
“为什么不告诉父亲?”沈沧霖轻声问道。
乔筑闭了闭眼,“告诉了又怎样,那是家奴死契。我大姐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我已经害她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让她连这一双儿女都失去了。反正是要背叛的,我宁愿大人一味的恨我,而不是带着愧疚。”
“然后将自己的心架在火上烤?日夜辗转,不敢入睡?”沈沧霖望着乔筑,“你不是不愿意让我爹愧疚,你是不希望他原谅你。”
乔筑错开眼,望着摇曳的灯芯,“也许吧。”
“世间难得两全法,先生不必如此自苦。”沈沧霖道。
“你想到法子救你爹了?”
沈沧霖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乔筑望向沈沧霖,“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父亲与赤乌储君皇甫炽有旧的事情,是你告诉吴家的?”
“不是。”乔筑摇了摇头,“他们找上我的时候,似乎已经知道很久了。”
“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沈沧霖试探道,“依先生看,此事是谁透露的?廖太尉?”
乔筑盯了沈沧霖半响,勾起一抹笑容,“不是他,公子不是猜到了么?”
“沧霖愚钝,也许做不得准。”沈沧霖腼腆一笑。
“当年赤乌国三皇子来京都迎娶昭惠公主,皇甫炽也暗中跟来了,”乔筑缓缓说道,“大人与他见面时被昭惠公主撞见过。”
“这么不小心。”沈沧霖轻叹一声。
“昭惠公主当时还以为皇甫炽只是个普通侍卫,暗中心仪于皇甫炽,便偷偷溜去看他,却撞见他与大人一同吃酒。”乔筑叹了口气,“后来昭慧嫁去赤乌,知道了皇甫炽的真实身份,便将此事告诉了她的亲哥哥寿王杨宏盈,至于寿王为什么会告诉吴家,我就不得而知了。”
“许是王柏允的意思。”沈沧霖皱眉想了想,“目的如何暂且不重要,如今看来京都王氏和京兆尹一样不可信。”
“呵,”乔筑摇了摇头,“公子主要介意的还是他们给大人送了姬妾吧?”
沈沧霖挑了一下眉毛,没有搭腔。
“不过我倒是听说当年寿王妃一心想嫁给大人,只可惜大人不愿娶平妻,只肯纳妾,王柏允也不愿委屈长房嫡女去做妾室,后来他堂弟王柏言便把小女儿给大人送来了。”乔筑终于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哎……”沈沧霖搓了搓脸,“父亲大人这回该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了。”
乔筑欲言又止的看了沈沧霖一眼。
“先生想问什么?”
“没什么。”乔筑自嘲一笑。
“放心吧,你就是问了我也不能说。”沈沧霖道,“若是将我的打算告诉了先生,那反倒是害了先生。”
乔筑又喝了一口粥,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来,先生为何没有娶妻?”
“我知道相爷太多事情,因而绝不能有弱点,否则……”乔筑顿了一下,“所以,这就是下场。”
沈沧霖沉默片刻,站起身,一边出门一边开口道,“这样也好。等先生出去后,便不用再担心这些了。”
乔筑闻言便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沈沧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过了很久,他终于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是啊,以后便不用在担心这些了,因为他再也不会知道大人太多的事,因而也不用再担心有弱点了,也好,这样……也好……
看到沈沧霖出了牢门,薛崇焰忙站起来跟上,“怎么样?那小子怎么说?”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他有他的苦衷。”沈沧霖不欲多言此事,运气轻功几起几落,便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抬头看着干干净净的夜空,月亮就那样挂在天上,更显清冷。
薛崇焰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忍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小霖子,这都宵禁了好几个时辰了,咱们还是别那么嚣张的在街上散步了成不?想要看月亮,等回去我陪你在院子里看呐?”
沈沧霖轻叹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运气轻功飞了出去。
薛崇焰被沈沧霖那幽怨的一眼看的浑身一抖,忙利索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