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看见傻姑哭闹着回家,无奈之时也有些愧疚。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这也是为你好”的旗号下肆无忌惮,他当日带傻姑离开牛家村,说到底只是把她当作一块登上桃花岛的敲门砖,并未考虑过她本人的意愿。而这似乎也不需要任何考虑,有了黄药师和黄蓉的庇护,衣食无忧,能学习最高深的武功,不怕被人欺侮,总比在荒村野店困顿似乞丐的好。
他只好劝道,“想回你原来的家,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但必须要你师公同意才行。”傻姑拼命摇头,“我要回家,为什么需要他同意?我不要学写字,我要回家,再也不让他找到我。”
这时华筝发出一声低低的嘲笑,“不为什么,谁叫你是你爹爹的女儿,那你就是你师公的徒孙,这是注定的,永远跑不掉的。这就是命,懂不?你出生在哪里,你的命就如何,这是你选不了的。”
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哑,傻姑不知听没听懂她的意思,或只是感受到话语中的压抑,竟止住了抽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华筝见状叹了口气,转过头对完颜康说,“我领小意和傻姑离开这里,一会儿恐怕要打起来了。”完颜康点点头,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院墙背后。
他以往通常都是要午夜时才在花园小径与梅超风会面,求她传授武艺,梅超风授徒的方式与丘处机大相径庭,丘处机要求他静心打坐,熟记口诀,还要将武功招式练得一板一眼分毫不差,错了半点就要大声叱责,梅超风则不拘泥招式,也极少教授套路,却将多数时间用来两人拆招,若是他应对灵活机变,出手果决,梅超风便会点头赞赏。
而白日里,梅超风除了默默打扫院子,就只是在花园后墙处的小屋里休息打坐,连饭食都是取回屋中独自吃,府中下人的值房更是从来不去。包惜弱数次打算安排府中仆妇与她同住,以照料她眼盲起居不便,都被梅超风拒绝了。
几个月前,梅超风在蒙古显露身手之后,曾与完颜洪烈明言她仇家众多,完颜洪烈因此命令手下亲随对此严加保密,但提一字者格杀勿论。回府后,梅超风依旧默默无闻地在后院扫地,只是越发严格地督促完颜康练功,隐隐中有让他快些出师以便她放心离去之意。然而几月下来的波澜不惊,让她也相信了当日马钰之言,马钰既答应不与她为难,就不会泄露她行踪给她仇人。
完颜康先去到梅超风住所查看,漆黑小屋中空无一人,又去厨房和值房问了一圈,也无人见过。便又绕回到后花园的假山处,正想传声呼喊时,远远听见有人缓缓吟唱,语调悠远平和,“一住行窝几十年。”
那声音似在高墙之外,又犹如近在耳畔,可见内力充沛功底深厚,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宽袍大袖面相和善的道士出现在庭院中,正是当日在蒙古相助郭靖的马钰。又一粗豪声音接到:“蓬头长日走如颠。”一个魁梧大汉随之出现,正是排序第二,曾为铁匠的谭处端。紧接着,一矮小道士从院墙翻过,身形敏捷轻功卓然,乃是长生子刘处玄:“海棠亭下重阳子。”
下一个声音让完颜康微微颤了一颤,那洪亮沛然的声音正是他的师父长春子丘处机,只听他接口道:“莲叶舟中太乙仙。”再下一个声音则显然气息微弱许多,乃是当日受伤中毒的玉阳子王处一,他吟道:“无物可离虚壳外。”
接下去是广宁子郝大通吟道:“有人能悟未生前。”全真七子中唯一的女冠清净散人孙不二吟道:“出门一笑无拘碍。”末了,大师兄马钰收句道:“云在西湖月在天!”几人显然是久别之后约了此处相见,只见他们神情肃穆,互相颔首致意。
目光交流之后,丘处机一声长啸,“铁尸梅超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作恶多端隐匿多年,为何此刻还藏头露尾?”
他的声音在漆黑的夜幕下回荡,久久不见回音,丘处机摇头叹道,“这铁尸向来心高气傲,受不得激,为何此时这么沉得住气?”
清净散人孙不二面容温和,道袍上却绘着一个骷髅头,此刻也皱眉道,“这铁尸藏身之处到底作不作得准?几位师兄是如何查探到的?又怎么说铜尸已死,只剩铁尸一个?”
答她的是谭处端,“也是机缘巧合,前月我在关外游历采药,就在入关的村庄处,当地村人当我是个游方道士,请我去做法事清祟,听他们说是尸妖作祟有人无端枉死,我心下好奇,便去查看了死者尸体。死的是个普通农夫,死状残忍,乍一看脑浆迸裂五脏六腑被掏出,也难怪被人当做妖物所为。我细细查看便发现,那尸体的头骨上竟然是五个手指粗细的洞,而内脏在被掏出前就已经稀烂,这种残忍至极的练功方法,只有……”
孙不二面色发白,“当年黑风双煞以九阴白骨爪的毒辣功夫纵横江湖,无人能敌,能以手指破人头颅的,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