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挪着步子失魂落魄地走在回茂兰殿的路上,细雨连绵如珠帘,雨点子滴滴答答打在周身的花叶上,如泣如诉。
我从头到脚都已被雨水淋湿了,身上的素白孝衣紧贴着肌肤,冰凉彻骨。
我微微仰起脸,看到前上方拱形门头上“碧芜园”三个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碧芜园是从前叔母后常带着我来赏花的地方,园子里汇集了上百种花草,一年四季总开的热闹非凡。
如今繁花依旧,故人不在。
我静静穿过这碧芜园,任由这雨水打湿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我所有的伤痛与孤独都浸泡在这秋日的雨水中,慢慢变淡。
过碧芜园,右转不到百步便是茂兰殿。千织跟素禾两人撑着伞站在那里左右顾盼,见我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便赶紧撑伞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搀着我快步回到屋里。
千织一面麻利地为我更换干净的衣服,一面心疼地念叨:“公主可算是回来了,真叫奴才们生生担心死了,我这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公主这几日守灵已十分疲乏虚弱,这会儿子怎又把自己淋成这样,这要是淋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素禾已端来热水,几个宫娥开始为我洗脸擦头。又拿了被子裹在我身上,将我扶到床上半躺着。
“仲云,快去熬些姜汤来!好让公主喝了暖和暖和身子,这要是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千织说罢,随即又叫住了仲云:“等一下,我与你同去吧,顺便把太医之前吩咐的中药一并煎了。”接着,又转身叮嘱素禾:“素禾,你先在这里好生照看着,可别让公主再着了凉。”
我捂着被子,神情凝滞,过了好一会儿,身上渐觉有了暖意,心思也渐渐恢复。
之前心中所生那股子异议,此刻又涌上心头。
殉葬者虽达千人,但宫中男女宫奴多不甚数,代夫人为何偏偏要了我身边的臧儿去殉葬?即便她厌恶我至极,也实在不必要对我身边的一个宫娥下毒手。而近来前朝之事本就多纷扰,**操办葬礼这些琐事叔父王必定无暇一一过问。
臧儿是我的贴身侍婢,我素来待她优渥,情谊远胜于主仆,在宫中人尽皆知,旁的宫人并不敢轻视她。
叔母后的贴身宫娥媚云是臧儿的姑姑,臧儿自幼是由她姑姑带进宫来的,因见着臧儿聪明乖巧,才将臧儿送到我宫中为婢。按照宫规,后妃薨逝,其殿内侍奉的宫人大多都是要陪葬的,媚云贴身侍奉叔母后十多年,是必须殉葬的。臧儿虽是媚云的侄女,但毫无半分理由要去给她姑姑的主子殉葬。
再则,他们带走臧儿的时候,我居然丝毫不知情,按理当是有祭司监的宦官或是代夫人指定的宫人前来通传一声,这于宫规家法样样都不合礼数。
细细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从叔母后的突然薨逝到臧儿无故陪葬,这前前后后太多的疑云令我惊恐万分。但无论如何我此时定要振作起来,我要救出臧儿,查出叔母后薨逝的真相。
仲云跟着千织一前一后进来,千织端着姜汤走到床边要喂我喝下。我伸出手接了过来,手指触到那玉碗边余温,又尝了一口觉得温热,便一股脑全部喝下。
喝完,又问道:“药呢?去把药也端来。”
千织、素禾一干人等见我终于恢复了些理智,欣喜之余赶紧命仲云把那熬好的药端到我面前。
还没入口,那浓烈涩苦的药味已袭入腔囊,我刚喝了一口便涩的直皱眉头,随口问了句:“有没有蜜糖水?”
千织说:“有,我这就让人取了来。公主怎忽然想喝蜜糖水了,是不是这药太苦了些?只是良药苦口,公主定要把它喝完,这病才能见好啊。”
我说:“我只是想给自己苦中一点甜罢了。”
千织点点头,转身便命了仲云去取蜜糖水。
记得从前我生了病总怕喝药,叔母后就为我准备一碗蜜糖水,以备我喝完药之后解一解苦涩的滋味。并教导我说,其实苦涩不过是由人心而生,每当心中觉得苦时,就喝一碗蜜糖水,给自己万般苦中一点甜。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湿了眼眶,便仰头将那一碗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可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下,难受的险些要吐出来。我赶紧喝下那碗蜜糖水,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