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阳殿离开,我坐在轿撵上愈发心神不定,想起昭阳殿上那种种,瞥一眼前后左右,无一不是陌生的面孔,当下竟无一人可信之任之。后背忽觉汗涔涔的渐起一阵凉意,此刻心中十分想念臧儿,还有千织与素禾一干人。臧儿一定会很好吧,太子答应过我会善待她,她一向稳妥,定会平安无事的。撵车一路绕过许多园子,走了很久竟仍未看见和鸣殿的影子,心中正觉得奇怪,撵车渐渐停下来,我掀开帘子一看,眼前密密缝缝叶子层叠密布。
“停轿。“甘棠在侧唤停,又转身对我说:“启禀王妃,这里便是和鸣殿,只是这和鸣殿与众不同,当年不知为何,自建起便自然形成一面植被宫墙,绿箩与泽兰绕矮竹而相织,十分紧密,且自成一处宫门,先王便下令不许拆除,此处不再另建宫墙。由于是天然所成,为保留原貌未加修饰,故此门较窄,轿撵无法通过,因此怕是要委屈王妃步行几步了。“
未听她说完,我已经下了轿撵,顾不上许多,真是被那翠微流转之美吸引的无法自拔。
“想不到这幽宫之中竟有如此奇美之地。”我禁不住轻叹,只觉连风都带有绿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入了殿内,竟无丝毫陌生之感,且不说而室内摆设和茂兰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就连暖阁内都是清一色明蓝的缎褥及饰品。我素来最钟情于蓝色,但从前在西虬因代夫人忌讳蓝色,我并非常以蓝色示人。因此除了我的贴身侍女,似乎也没什么人知道我这点殊好。
可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太王太后已对我了如指掌,或是已清楚我的来意?难怪那幽王今日朝堂之上对我如此不待见,若是这样,幽国大可不必引狼入室,为何还要应下此桩联姻?莫非要欲擒故纵,以伺机灭我西虬?太王太后对我百般亲近,又意在何处?她与幽王祖孙二人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实在有些奇怪。无论怎样,如此说来,我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况且这和鸣殿,寓意是好,只是距离幽王寝宫如此之远,今日殿上幽王已经那般态度,如今又住的这样远,日后怕是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我正望着那暖阁中一副绣了淡青墨兰叶子的藏蓝色帘子出神。
“王妃可是有些乏了,要不让奴婢们先伺候您歇息吧。”甘棠上前搀着我往内殿走。
正走着,满心的疑惑,忍不住问了句:“这里可曾经住过什么人?”
“回禀王妃,这里从前是曾是雨滴夫人的住处。”一旁的婢女沉香笑吟吟如是道,一语未必,便被一旁的甘棠喝令制止。
“怎可如此多嘴?何时变得这般没了规矩!”甘棠继而转面向我,笑吟吟细声道:“王妃累了吧,让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我心下疑虑重重,知此事定有端倪,而此时不宜再多问。依眼前的情形,单凭我一人之力怕是举步维艰。为今之计,只得将计就计,在找到叔父王所说的内应之前,一切都不能轻举妄动。
寝殿十分整洁明朗,隐隐有芝兰淡香细细,斜倚在榻上不知不觉在那细软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夜深人静,随口唤了声“臧儿”,久不见人来,方才意识到如今已身在幽宫。婢女们都在殿外候着,却不想惊动一人。独自披衣而起,推开大扇菱格纱窗,窗外夜色寂寂,一只鸦从院中的那棵海棠树上呜咽着扑腾飞过,一勾新月映着稀疏的星子,衬得夜色愈显孤零。
心中正为此刻孤苦感伤,却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呼喊声:“不好了,快来人啊,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
一听是前院走火,虽隔着一段距离,心下还是不免有些慌忙,急急地想要出去一探究竟。刚要走出内殿,屋子里的灯却瞬间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唤了两声“甘棠”无人来应,正想转身摸黑回到内殿,却见一个宫娥拎着一盏灯朝我走来,离得近了,上来请安才隐约辨认出是婢女沉香。
“王妃受惊了,前院不知怎地走了火,大伙儿一时匆忙都去救火了,甘棠姐姐吩咐奴婢前来照看王妃,这外头乱哄哄的,王妃还是呆在殿内最安全。”
沉香一面说着,一面搀着我在一侧坐下,取了灯罩,用那火芯小心翼翼地兑了两侧的青铜盏,整个大殿顿时亮堂起来。这沉香年纪虽小,语气显得稚嫩,说起话来却也是不慌不忙的。
我心下总觉着这火来得有些突兀,便装作无意说着:“无妨,不知是前院哪间屋子着了火?又为何会着火?”
这沉香却没急着回话,只是转身为我了端了一盏茶来,双手奉到我面前的时候略略有些颤抖,我假装没留意,接着问道:“怎不答话?”
这丫头神色已有些慌张,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压低了声音说:“回王妃的话,奴婢并不知是哪间,刚听闻前院着火的消息,尚未来得及去一看究竟,甘棠姐姐说怕王妃受惊,便直接吩咐了奴婢前来照顾王妃。”
看样子,这丫头显然在撒谎。只是我今日刚入宫,便接连遇见这奇奇怪怪的事情,这和鸣殿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本宫的园子走火,本宫岂能安坐?你随我前去看看吧。”说话间,我已自行整理好衣衫,但见沉香面露难色,稍显迟疑道:“这,可是这走火十分危险,王妃若是有何闪失,奴婢担待不起,还请王妃留在殿内休息,待火扑灭再去不迟。”
“荒唐!本宫身为这和鸣殿的主人,岂有对自己的宅子走了火也坐视不理的道理?明儿个若是太王太后和王后问了起来,本宫该如何说得过去?”心中早就料到沉香必会拦我,说着便已移步要出殿门,只是见那丫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竟不由想起从前我茂兰殿中的小宫婢仲云,立在门前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若是不便,就留下自便好了,有任何闪失本宫自会担着,不会怪罪于你。”
我独自沿着青石铺就的主路循着糟杂声前去,走在半路才意识到,自己初来和鸣殿并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只知是前院着火,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悔了刚才没带上沉香同往。正犯愁之际,忽见前方木槿树下有人背对而立,此人身形笔直高大,应是个男子,手里提着一盏灯,像是在等人。夜色沉沉,虽隔着一段距离,却隐约辨出是普通宫差的装扮,但觉背影似曾相识。
只是除了沉香之外所有的宫人此刻都应在救火,此人为何出现在这里?既是宫差,便让他带我前去不是刚好。
“何人在此?为何不去救火却在这里徘徊?”我刚一发问,却见那人非但没有搭理我反而疾步向前试图跑掉。
“大胆!站住!”我一面喝令,一面紧随其后,谁知这人步子飞快,一路紧追绕过几个园子都未能追上,我累的气喘吁吁,那人也不见了踪影。待回过神,却听见人群吵闹的声音从南边传来,仿佛就在跟前,空气中似有烧焦的气味。也罢,先去看看再说。
打南边的拱门进去,险些被脚下的藤草给绊倒,看样子前院这处宅子应是许久没人打理了。我被那刺鼻的焦糊气味呛到,近了,果然看见一群一群的宫婢来来回回提水,火已被扑灭,宫人们一边收拾残物一边交头接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见两个年纪稍大的宫娥手里提着空桶,用腕子擦着额角的汗朝我这边走来,一个着绿衣,一个着紫衣,边走边低声私语。为了不被她们发现,以求证心中的疑问,我赶紧藏在一棵粗茂的榕树后面观察着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