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之时,都城新夏,学宫之中。
天冷极了,下着雪,已经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几天——还有几天就要除夕了。
又黑又冷的晚上,是可怕的。但对于暖烘烘的屋子里来说,并不可怕,相反这间屋子里还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炉子里烧着木柴,粗大的蜡烛摇曳着火光,两者将寒冷和黑暗都驱赶的远远的。
这是木老先生的屋子,里面很热闹,很多弟子都在。
老先生穿着一双很合脚的羊毛毡套鞋,很暖和很柔软也很合脚,是女弟子一手一手缝制出来的,温暖着他时常会感觉到冷的、如同灌满了秋天寒冷泥浆的青紫色的突出了血管的脚。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有毒的火柴,旁边的弟子们纷纷喊着:“先生,再划一根吧,就一根,小师弟做的这东西真的很有意思。”
木老先生笑道:“不行啊,你们的小师弟说了,这东西有毒,要咱们少碰,只是用来吸引那些学生来学咱们的学科,毕竟很有趣。”
“划一根吧,先生,一擦就亮,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拗不过弟子们的央求,老先生从木匣中摸出了一根。
嗤……
用力一划,淡黄色的火焰升腾起白色的浓烟,引燃了白色的木棍,慢慢变成了黑色又化为了灰。
很淡的火光,比起点燃的蜡烛和身后壁炉中毕波作响的原木不值一提,连投射在小玻璃上的光影都被掩盖在明亮的烛光中。
垂暮之年的老人盯着那团在手中逐渐暗淡的火光,嗅着刺鼻的硫磺燃烧后的味道,回想着从闽城回来的弟子描述的那个更为年轻的弟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关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弟子的模样和秉性,回来的弟子是这样描述的。
“先生,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个子很高,肩膀很宽,眼睛很明亮。大约是一直在闽城生活的原因,肤色微微有些黑,身体很结实。”
“他总喜欢笑,牙齿很白也很整齐,笑起来看着很舒服。”
“是个很好的人,很谦逊,也很诚实,而且梦想很远大,至少听起来要比我远大的多。听他说话,就能感觉出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年少成名,在闽城就很有名气了,写了一幕很有意思的戏剧,能看出他的心思和他的所作所为一模一样,是个胸怀着天下的人。”
“靠着简陋的各种瓶瓶罐罐来探索着世界,胆子很大心却很细,说起话来很直白。我有些看不透,明明年纪不大,但有时候说起话来竟像是经历了三十年的沧桑一般。”
“心里有些太暗了,看很多事都是黑色的,也大约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才弄出了最容易得到光明的火柴吧。”
更多的事木老先生已经听了太多,此时从火光中所想到的只是关于那个远在闽城的弟子的只言片语。
黄色的火光和烟雾慢慢凝结出一个想象中的孩子,看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皱着的眉头,手中摆弄着简陋的瓶瓶罐罐,旁边放着一堆厚厚的被墨字涂抹的有些潦草的纸张……
“会是个很好的学生。”
木老先生这样想着,又回忆起自己看到了被李芸带回的这个新弟子恳求自己帮忙指正的一堆纸张,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纸张上写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即便已经看过了几十遍,即便已经过了不眠不休熬夜整理的那几天,可仍旧难以遗忘,总在脑海徘徊。
因为那些纸张,描述了另一种世界,就像是为木老先生又准备了一双从未见过的眼睛一样。
想到这,便又摸出了一根火柴,在衣服上轻轻一擦点燃。
一只手捏着,想着纸上说的用另一种眼睛去看世界的话,细细看着这跃动的火焰,回忆着纸张上的话。
“所谓燃烧,如果用另一种眼睛去看,或许那就是极小的不可再分的微粒跃动着重新组合的过程。”
“就像是男女之间因为爱慕走到了一起,重新结合,生出了名为光与热的孩子。”
“因为这孩子,原本的男女仍是原本的男女,但最小的单位不再是单个的男人或是女人,而是一个个新的家庭,这个新的家庭便成了新的最小的微粒。”
“这是不可分之物的互相结合。”
“而对于仍可分之物的燃烧,则像是原本一个完整的家庭,有过光与热的孩子,只是孩子已经长大离开了,所以我们已经看不到了。随着岁月的流淌,原本男子眼中极美的妻,终于变为了黄脸婆,可若是没有外来的人,终究还是这样过下去。”
“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一个更为美貌年轻的女子出现在这个男子的面前。不只是相对的美,而是比起男子的妻年轻时更为美貌的绝对的美。于是男子扔下了原本的妻子,受不住这样的诱惑,抛弃了原本的家庭,与新的更为美貌的女子结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的最小单位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