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从都城来闽城之前,将都城圈子里各种反对陈健的推测都整理了出来,很大一部分也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
不过也就仅限于化学博物这一科,李芸不喜欢参与那些关于人、权利、自然、契约之类的争论,他觉得人生有限术业专攻,只是自己的同窗们却多参与里面的争吵。
在他来闽城之前,那篇关于人与国家的小册子引发的争论出现了两个趋势。
一个是认同这种世界观,因为本来就和原本的世界观相差不多。由此展开的讨论是人的那些权利是归于自己的,哪些是在与国家的虚拟人格签订契约的时候交了出去。
此外就是在这种世界观之下的很多逗逼或是幼稚但可能会成熟的提议。
比如应该推选一个阉割后的人做王,这样会减轻很多的欲望;比如应该全民一人一票选出一个王,这个王拥有无上的权利但在就位之前需要承诺自己在任上能够达成什么。
由此又开始撕扯哪些人算是国民,按照财产加成投票是否是对的?那些财产不够的是否有投票权?财产不够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道德低下肮脏必然比那些富贵者更容易做出谋求私利的事……
另一种则是反对这种世界观,反对的理由很多,最占主流的是认可物质、灵魂二元。
由灵魂超越物质并独立于物质,开始考虑是否有一种可以超越富贵贫贱、职业、性别的普遍可以适用的、人人都可以接受的道德,并将此道德整理出来,成为人的守则甚至成为一种隐性的法律。
又或者写出一种各个职业、阶层的行为规范,达到约束各个阶层行为的目的。比如种田的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想那些事就是罪恶;女人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应该遵守怎样的道德;做儿子的应该怎么对待父母、做雇工的应该如何对待主人……
种种这些,在一种封闭的、孤独的、对未来恐慌和担忧的人群中传播着。
既有倒退也有前进,既有糟粕也有可取,就像是任何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族群一样,仍有活力,但却马上就要成熟。若是就这样封闭的发展下去,距离帝制世袭的复辟也相差不远了——没有技术突破和对外战争掠夺的泄压阀和生产力的巨大进步以及政党政治,很可能会出现一个民选皇帝作为调节巨富大族豪强和底层之间矛盾的缓冲。
传播中,有心人开始挑选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并试图抢占这一次没有枪炮的战争的制高点,一时间都城的中高层和街头政治开始了大辩论,并在辩论中将归纳、演绎、逻辑之类的问题整理出来发展壮大。
这种传播也让都城的很多人知道了陈健的名字,但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或许这应该是一个不问世事一心钻研的人。
包括那些和李芸一起来到闽城的几个人,在没有踏足到闽城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刚踏足这种对人的幻想就被击破了。
显然那不是一个不问世事一心钻研的人,相反不但问世事而且问的很深,以至于闽城的人不论是因为慈善商社、小额近乎免息的借款、亦或是因为玻璃行会的事件,都免不了要提起来。
提的多了,这些人便开始有了好奇,继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在都城有些名气的年轻人。
尤其是听说了一些市井传言:那些玻璃行会的人想要控制灰碱,阻隔人家陈健的玻璃作坊,万没想到人家是学宫老先生的弟子,那是能把盐变成碱的……
这个消息在不久前玻璃行会吞掉陈健售出的碱后不久就传开了,也是田文亮确定自己控制失败的因素,他不怎么相信这么神奇的事,可却挡不住中底层的人当成一件趣谈。
到这里李芸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是真的很好奇这种事,尤其是对他所喜爱的学科而言——他能把碱变成盐,但是却想不到办法可以把盐变成碱。
对他来说,这种事就像是一只猫嗅到了一条咸鱼,心动澎湃,着实忍不住。
既是来过一次,李芸也算是轻车熟路,直接带人去了陈斯文的家中。
问清楚了陈健的作坊在哪,又找了个商社的人引着,去了南安。
到了南安,免不了也对陈健的玻璃作坊目眩神驰,看着那些高耸的烟囱和往来运输的马车和滚滚的黑烟,总有些神秘的虚幻之感。
陈健正在屋中埋头苦读,身边除了那张破砖楼房的图纸,还堆着一大堆的算术之类的书本,正在那用许久没用过的汉字在那翻译,从一开始的几何逻辑推理开始。
这边的文字和真正的汉字还是有区别的,似是而非的方块字,他会的繁体字又不多,只好先全都写成简体。
穿越后越发发现想做的事情太多,会的太少,如今方恨读书少,却又不得不尽力而为。
少不得还要回忆回忆将来若是走出了迷雾,是否能记起几个此时尚且年轻的精通四书五经国学渊博的历史名人,半抢半抓甚至不惜绑架强迫他出去开眼看世界。
商社和玻璃作坊的事看起来已经逐渐步入了正规,有些事也要抓紧时间提前谋划,总要定出个大致的方向,帮谁杀谁救谁才能让世界线彻底乱的自己都不认得,实在有些头大。
等到李芸等人到来,陈健揉了揉脑袋,心里琢磨着正好让李芸帮个忙,看看能不能在都城学宫找到一个精通几何测绘的绘图师,至少帮着打听打听以便自己去都城的时候拜会。
收拾起了所有的不能示人的书本,出门去迎李芸。
见礼之后,李芸又一一引见了一同前来的几个人,据说都是学宫中的人物,陈健不敢怠慢,急忙叫赵四去镇上准备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