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已经决定将自己绑在闽郡,就像是那些投机商一样,把自己的野心和未来投机在了闽城,回报率远超老老实实地做个旧时代的郡守。
可刚才看到的那封信上的政治诉求,却明显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旦北边那些人把手伸到这里,闽郡恐怕立刻就要乱起来。
他必须做出决断,是站在哪一边——是站在北方那些大家族之中?还是另起炉灶这时候就稳稳地站在闽郡的大商人大作坊主工厂主银行家海商这边。
同样是镇压或是平定这件事,由谁来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怎么安抚、怎么解决,不决定站在哪一边就无法做出决定。
那些大资产者大商人有钱,也很容易武装起一批队伍,但是如果他把这件事的处理权交到这些人手中,一场不可调和的镇压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的人攻讦自己,非授权的武装没有参与镇压的权利,而自己作为授权者肯定会被人抓住漏洞,到时候几张悲惨的照片传出去,几篇凄惨的文章写出去,北边那些人肯定会乐于收拾自己这一派别,有了借口。
忠于旧时代,最好的选择就是逃离闽郡,军队是不是动手自己不背锅,但也一样意味着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没了闽郡的支持,自己就是无根浮萍,随意让人揉捏。
北边那些人乐于见到重回家族时代,反正他们也不靠工厂利润和海外贸易生活,这些人的诉求正好是他们居中调解搞掉闽郡越发强大的资产阶级的机会。
他们会痛斥资产阶级和雇工阶层所诉求的可以部分达成共识的政治体制,并且蛊惑底层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回到宗法和行会时代,什么代议制什么选举什么平等什么自由都无意义。
还是靠家族代代传更好,否则在资产阶级的竞争之下,国人将会失去一切。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嗟远山自己想到的,而是看过墨党的那些报纸和小册子之后了解到的。
正如此时闽城发生的这些事,再联系到那封政治诉求的书信,嗟远山几乎可以确信:如果这件事没有幕后推手就有鬼了,而且这幕后推手隐藏的极深,否则不会提出这么古怪的诉求。
在衡量了一切之后,嗟远山不得不做出一个看似极为诡异的决定:借助墨党的力量来平稳闽城的局势。
陈健回来后拜访了嗟远山,而这几年嗟远山仔细研读过墨党的那些小册子和宣传材料,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很多人想错了,墨党成立之初看似站在最底层,但并非是一个全民的或者说底层的党派。
随着闽郡大作坊的建立,以及数年前旧墨党解散为进步同盟而进步同盟又解体后,墨党已经完成了从底层贫民党到雇工党的转换。
这不是个底层贫民的党,只是个雇工党,只不过雇工恰好属于底层而已。
嗟远山仔细想过墨党这些年做的事,捋顺了一切的脉络。
从建立大作坊工厂,到投资机械技术进步,这正是一步步地为将来努力。借助社会上的资产,形成一个靠大工厂和大作坊大土地所有制下雇佣劳动牟利的人,并扩大雇工阶层的数量。
引导着、引诱着将那些与土地租赁有关的资本尽可能变为靠盘剥工人劳动的资本,让原本只有租赁土地的资本投入到可以批量产生雇工的地方。
甚至于他们一直致力于对大荒城的移民,那都不是站在国人贫民的角度上,而是在批量制造不同形式的雇工。那里的土地制度之下根本就不是传统的农户,虽然有些像,但那里的土地的所有权可不是私人所有制的。
嗟远山在此时终于明白陈健曾告诉他的那番话:他们不是好人党,甚至不是心怀怜悯的贫民党,而是另一种力量的代表。
于是,做出这样看似荒谬的决定也就成了一种正确的选择。
除了那些不死不休的大商人大资本家外,最为有纲领有组织有力量且不希望摧毁机器、退回小土地制和宗法行会的政治组织就是墨党。
此外这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达成和解不至于被北方那些人借题发挥的政治力量,而且上次的矿工事件证明了这群人的组织能力,有足够的力量维持城市的秩序。
当然,嗟远山觉得,如果自己要投机的这一方能够挑动双方对立甚至爆发流血冲突,那就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