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团中一些敏锐的家伙,已经察觉到了庇护三世与他的薪俸管理枢机,大洛韦雷枢机之间的愈发汹涌的暗潮。
他们是有些不解的,因为很明显,在庇护三世与大洛韦雷枢机的交易中,大洛韦雷枢机显然获得了异常丰厚的报答——薪俸管理枢机的职位,意义可不仅仅在于他是每天第一个得以谒见教宗阁下的枢机——教皇的敕令几乎都是由他发出的,也就是说,无论庇护三世要做什么,是惩戒,还是赏赐,都不可能避过他的眼睛,而他从这些敕令的蛛丝马迹中,也能查探出庇护三世的倾向所在——是要保护谁?还是要伤害谁?又或是操纵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情?
而且,大洛韦雷枢机的“侄子”,小洛韦雷枢机,现在已经成为了法理部中唯一一个得以发出声音的人,每个教士,每个审判员,每个法官都必须仰其鼻息,就连庇护三世最心爱的弟子,也为他让了路。庇护三世甚至允许他建立属于裁判所的军队,是的,军队,而不是如以往那样松散的雇佣军们。
这是前所未有的。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不过,相比起那些从雇佣兵摇身一变为士兵的家伙们,罗马的圣职人员更为忌惮的还是那些身着黑衣,腰缠铁链的审判员们,他们不是出身贫寒,就是在家族中不受重视,却又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他们渴望着得到成功,为此不惜一切——就算之前马丁.勒德的悲惨遭遇吓到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他们也设法找出理由,并且释然了。
首先,马丁.勒德确实犯了重大的罪过,渎职、贪欲、暴食——还能有比这更不虔诚的表现么?没有了,他们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是发过誓要守贞敬德,纯洁教会的,虽然他们现在每个月要守三分之二时间的斋,孤身一人睡在冰冷的木床上,日复一日地在单调的祈祷与繁重的工作中度过,而人们看向他们的眼神——不是憎恶就是仇恨,但这都是有回报!等到他们的恩主,小洛韦雷枢机,成为了至圣的圣父,他们也将如同追随耶稣的圣徒一般,得以共同沐浴辉煌的荣光——到那时,他们也可以成为主教、大主教或是枢机,不再卑微,不再籍籍无名,不再受到人们的轻视与羞辱。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还在幻想着得到回报时,一些同僚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们无不遭到了一些悲惨的“意外”。
说起来也很寻常,不管怎么说,那些达官显贵,都不是愿意默默忍受的人,在大洛韦雷枢机与他们一一谈成了交易后,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大洛韦雷枢机不假思索地推出了几个最为激进的审判员——他们不是威胁到了那些贵人们的床榻,就是威胁到了贵人们的库房,以往,他们的妄为都被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小洛韦雷枢机庇护或是掩饰了,但这次,约书亚.洛韦雷默认了父亲的行为。
但对于约书亚来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可耻的,相反的,他认为,这是在完成一桩伟大的事业中,必有的牺牲,就像那些追随着耶稣的圣徒一般,为了正义与信仰而殉道。这些无辜的人们,虽然遭受了冤屈与折磨,但他们是会升上天堂的,也会成为圣人——他为他们举行了小而隆重的葬礼,小是指仅在他们的修道院里,隆重是由他亲自主持了弥撒——在布道的时候,他亲吻了耶稣的圣足,发誓说,将来他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结局,那些谋害了他们的叛徒将会遭到最为可怕的惩罚,所有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被感动了。
约书亚.洛韦雷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他会这么做的,只是要等到那些人,那些家族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之后。
他对自己的要求变得更加苛刻,以及,对那些投效他的,但身份卑微的修士与教士,虽然严厉,却也更加可靠与亲近了——对他们来说,约书亚.洛韦雷虽然年少,却如同一个父亲一般,他们对他充满了敬慕之情,愿意无条件地服从他的任何命令。
或许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正在不自觉地仿效朱利奥.美第奇,之前,在皮克罗米尼宫,他虽然无法接触到任何紧要的机密,却也始终密切地注意着有关于朱利奥.美第奇的一切,而他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也为他搜罗了许多有关于美第奇的情报,将这些综合起来看,他也几乎能够拼凑出一个朱利奥.美第奇来——一个奇特而又具有魅力的人,以及,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的家伙——他对权贵们缺乏畏惧之心,却愿意礼敬那些凡人,更加令人感到古怪的是,他的行为,反而让他得到了一些君王与统治者们的赏识。
像是在布雷斯特的时候,他没有如凯撒以及其他随从一般,去到城堡里围绕着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打转,展示自己的才华,以此取得那位陛下的看重,而是留在一个荒瘠的海边小镇里,为那些肮脏下贱的贫民们赐福,但也就是这样的行为,反而获得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欣赏,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兴趣,若不是大洛韦雷枢机与博尔吉亚家族从中作梗,他或许会成为法王的廷臣也说不定。
博尔吉亚们将他发配到卢卡,希望卢卡的人们会因为他是个佛罗伦萨人而设法杀了他,但朱利奥.美第奇不但说服了那些卢卡人,还从他们的手中夺得了卢卡城墙的设计与建造权——直至今日,约书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们,城墙是一座城市城防体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卢卡与佛罗伦萨,已经做了上百年的敌人。
但他成功了,不但建起了被人们视作灵迹的城墙,由此获得了卢卡人的信任与爱戴,还得以招揽了自伊莫拉、弗利、法恩扎、里米尼等地,数以万计的流民,他们不但为他建起了城墙,还成为了他的信徒与子民——他将这些人带到了佛罗伦萨外的荒地里,指着那里说,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城,就像摩西带领着以色lie人去到迦南一般。
可笑的是,那些佛罗伦萨人,他们明明已经将美第奇家族驱赶出去了,但又因为羊毛脂与羊绒的诱惑,忘记了美第奇家族的家长皮埃罗曾经的出卖——他让查理八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佛罗伦萨,只是不知道朱利奥.美第奇玩弄了什么不敬的阴谋诡计,令这只恶狼放弃了口中的美食——但这样难道就能让他们重又欢天喜地将这个可恶的家族迎回了佛罗伦萨么?
想来,那些美第奇的敌人们在看着加底斯的时候,一定会充满了悔恨吧。
说起来,他们或许还要感谢博尔吉亚家族,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六世过于轻视与忽略了朱利奥.美第奇,一旦朱利奥如他所谋划的,放弃教职,回到佛罗伦萨,成为美第奇的家长,他们可能很快就要迎来一位新僭主,甚至,因为朱利奥.美第奇的虚伪与矫饰,他也许还会成为一位国主。
不过若真的如此,对约书亚来说,或许还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他可以安心地待在皮克罗米尼枢机身边,成为他最心爱,最信任的弟子,他的继承人,而美第奇与他,可以以大公与教皇的身份,继续成为朋友,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约书亚突然笑了,直到现在,他还保有着可笑的幻想么?不,从他来到皮克罗米尼枢机身边的那一天开始,朱利奥.美第奇就注定了不会成为他的朋友,因为……太痛苦了,实在是痛苦了以至于无法忍受。只要看到朱利奥,他就会想起皮克罗米尼老师对他说的话——是因为朱利奥,他才得以留在老师身边,没有朱利奥,他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着,是的,只要有朱利奥在,就不会有人看到他——皮克罗米尼老师如此,凯撒如此,卢克莱西亚如此,任何一位往来于皮克罗米尼宫的显贵或是主教都是如此,在朱利奥成为卢卡大主教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未被按立的修士。
即便最后,亚历山大六世任命他为枢机,他也只是一个人质,一枚棋子,他甚至连做一个刺客的资格都没有——没人能够想到,在看到朱利奥从庇护三世,而不是如他那般被声名狼藉的亚历山大六世的手中接过枢机圣带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嫉妒与愤怒!
“难道我就真的不如他么?”约书亚.洛韦雷自言自语道。
没人回答他,只有轻轻的,但固执不断地敲门声中断了他的回忆。
“谁?!”约书亚压抑着怒气问道。
门外的修士也听出了小洛韦雷枢机的怒意,但这位使者来历非凡,他可不敢让他久候——而且他觉得,小洛韦雷枢机一定会高兴听到这位使者带来的消息的。
约书亚观察着来人,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个意大利人,也不像是西班牙人或是葡萄牙人,而面孔不像是法国人,他披着一件深褐色的松鼠皮斗篷,带着一顶华丽的小高帽子,身着灰蓝色的天鹅绒及膝外套,紧绷着赤红色的裤袜,脖子和手腕上都套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
他一进来,就深深地向小洛韦雷枢机鞠了一躬,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是英格兰的国王亨利七世派来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