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埃欧曼心中转着念头的当儿,希望的亮光又回到了奥德鲁的眼中,他欣喜地望着玛丽雅修女说:“的确,没有人愿意做亡国奴,你说的真好,玛丽雅修女,你真像个演说家!”
玛丽雅微微一笑,美丽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在她脸上开放:“您过誉了,作为圣母的圣职者,必须具备一定的口才的。”
埃欧曼用中指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们先谈正事吧。”
玛丽雅修女道了声歉,两人一起望向埃欧曼,只听他说道:
“的确,我们不能让民众遗忘了圣母,遗忘了黎明城,遗忘了抵抗。现在有个任务,正是要你们完成的。”
“什么任务?”奥德鲁问,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去查清楚古屋里那些小孩的家庭住址,在他们的门扉上划下白色交叉的记号。”、
玛丽雅修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奥德鲁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之前完成?”
“两到三天之内,我想,在行动的时候,你最好和玛丽雅修女在一块,我不放心你单独行动。老马丁大叔还真是狡猾,把这件烦人的事情交给我。”
奥德鲁愣了愣,恼怒的火花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时间虽然短暂,可玛丽雅修女和奥德鲁都看见了,两人收回目光时对视了一眼,埃欧曼有点懊悔自己的失言。
“好的。”奥德鲁说,“行动时还要扮成……恋人吗?”
“是的,这是最好的身份掩护。”埃欧曼说,“我将单独行动。”
三人商谈结束,按照来时的分组各自回去,谨慎的又在暗中观察了玛丽雅修女好一会,确定她没有什么可疑的动作,这才完全放下了心。等他在外面又转了一圈,回到古屋的地下室时。玛丽雅修女正默默地做着晚祷,而奥德鲁正低头擦拭着自己的短剑。少年显然心有所思,连自己哼着的歌儿走了调都没发觉。
“我想,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埃欧曼走到奥德鲁面前,蹲下了身子,这样他的视线才能与好友平行,自从酒馆会面起,奥德鲁就开始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
“是的。”此刻少年回过头流利地将剑插回后腰的剑鞘,站起身来。
“那么,跟我来。”奥德鲁招了招手,两人便一前一后向通道里走去。
“你们去哪里?”玛丽雅修女停止了祷告,睁开眼睛望着他们。
“出去办点事,聊点男人之间的话题。”埃欧曼俏皮地吹了声口哨,朝女士做了个鬼脸。
“我说,你不是又想做什么坏事吧?”女侍者朱丽叶皱了皱眉头,奥德鲁对她摆了摆手,酒吧少女这才收起了嘟起的嘴。玛丽雅修女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奥德鲁随着埃欧曼在地道中前行,他摸索了半天才打开了暗道里的一扇密门,招呼埃欧曼一起走了进去。两人随着密门里螺旋的阶梯拾级向上,最后的道路居然变成了挖上岩石上垂直的阶梯。
他们手脚并用,爬出生天之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古屋当中的那个仿德尼斯风格的尖塔上。出来的暗门很巧妙地被设计在尖塔小房间一块平平无奇的玄武岩下。
奥德鲁爬出来时,傍晚的风便将屋子里的孩子们的晚祷声送到他的耳朵里。少年直起身,手搭凉棚朝四周张望,发现这能看见远处的好几条街道。周围的一圈护栏上,开着若干窥视用的小孔。
“别看了,这里是在塔的最顶端那间房子的屋顶。”埃欧曼坐在地板上,示意奥德鲁也坐下来,“小心点,别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上面。”
奥德鲁依言坐在他对面,这样他们的视线又持平了,他又潜意识地转过头。
“我们……认识多久了?”埃欧曼突然问道,奥德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儿,随后扳起指头一面计数一面喃喃。
奥德鲁手指在地上划着圈,低声重复道:“已经……十一年了,这一切真像是做梦一样。哈,我真希望这是梦,但这却不是梦。”
“不是梦。”埃欧曼歪了歪脑袋,这样他可以端正地看见童年伙伴的脸。
奥德鲁却好象害怕与他视线接触似的,头低得更低,埃欧曼顽皮地趴在地上,绯红色头发的少年又昂起了脑袋,不留意间撞上了身后墙壁上的石块,痛得直咧嘴。
埃欧曼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刚笑了几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嘴。这回是他的举动把逗乐了奥德鲁,不过他吸取了好友的教训,只是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弧度,并没有发出声音。
“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之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埃欧曼好不容易顺了气,咳着说。
奥德鲁脸上微微一红,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父亲有那些秘密的。他和天使信徒堂认识、你是天使信徒堂的顶级天使信徒,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呢?突然有一种……自己很没用的感觉……”
少年一面说话头一面越来越低,声音也变得呜咽起来。他的眼睛又酸又胀,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在埃欧曼面前流下眼泪。
埃欧曼小心翼翼地思考着自己现在该用哪种表情,以免不留意间又刺伤了兄弟那敏感的心。
“看那边。”埃欧曼突然指着一个窥视孔说,奥德鲁被他惊奇的语调所吸引,情不自禁地从那个窥视孔里望了出去,除了一颗枯死的树和杂草之外什么都没有。
奥德鲁正在心里疑惑好友要他看什么,埃欧曼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忘了吗?以前我带你去那里看过一株铃兰,这种花在铁盾城很罕见,在北方稍微多些。”
“一株铃兰。”奥德鲁重复道,“是的,那里有一株铃兰。那个时候,它开着洁白漂亮的花儿,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埃欧曼缓缓地说道:“我曾经听说,铃兰不喜日光直射,喜欢阴凉的环境,现在为它遮挡阳光的树死了,所以它也消失了。”
奥德鲁心中一动,正在心中咀嚼好友这句话,埃欧曼却用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思绪:
“你就是那株铃兰。”
听懂比喻的奥德鲁头脑里一阵眩晕,埃欧曼继续解释道:“黑暗势力就是那毒辣的阳光,天使信徒堂和我是你的树。”
奥德鲁喉咙发干,嘴唇哆嗦起来,只听续道:“我不是想责怪你什么。你比我聪明,天资比我好,自小就没吃过什么亏,因为太顺利,遇上的挫折也比我少得多,也正如此,你从来不知道外面人心的险恶。”
“……我知道呀……”奥德鲁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世界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有很多……圣母……所不容许的罪恶。可是,有时候我真想世界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人们之间没有欺诈,没有背叛,没有杀戮,没有一切的罪恶的东西,就像《圣母经》里描述的始源之地一样……虽然知道那不太现实,不太可能。可是这个完美的世界是谁都企求的吧?但是,为什么,世界不会按照美好的愿望发展呢?人们假如都从圣母的教典中学会冥思反省自己的过错,这个世界将会多美丽啊!”
“你呀,这个脑袋瓜里总是思考一些与众不同的问题。”埃欧曼摇了摇头,“这些艰难的问题交给那些神学家和哲学家,我们只要快快乐乐地过自己日子就行啦。我们只需要记住,世界不是围绕着你的愿望旋转的,别把别人想得太好!”
“……这个事情我知道的……”奥德鲁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我知道是这样,可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渴望,喜欢美好的事物,为美好的东西着迷,爱美不是人类的天性吗?”
“我知道,你并不是不知道环境的肮脏,你只是害怕外面的世界,心中还怀着幻想,小心翼翼地地把自己心隐匿在圣典这个纯洁的壳中——这是少年人都曾经有过的纯洁的梦。而现在,是这个梦醒来的时候了。别害怕,那个纯洁的憧憬破掉的时候是有点心痛,但是习惯了就好啦。”
“咳,说得你好象有多大似的。”
“我是比你大呀。”埃欧曼朝他眨了眨眼,“不过你在某些事情上,的确走在我前面,呵呵。”
“你是说……”少年立即领悟了埃欧曼的意思,一张脸立即就红了,就像此刻天上的晚霞。
“哎呀哎呀,我什么都没说,你脸就那么红,心里在想什么啊?”埃欧曼从铁匠铺老板那里感染的嘲弄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幸灾乐祸吐了吐舌头,奥德鲁的恨不得钻进密道里去藏上一会。
“别害臊,那没什么的,都到了那个年纪了,不喜欢女孩子才怪。”埃欧曼说,“其实你这人和女孩子多交往交往没坏处,这样你就知道怎么和人‘实在地’相处了,而且会变得更成熟深沉一些。现在像你这个样子,心中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跑出去没准过不了多久就被异教徒挂上赎罪墙了。有时候,人还是脸皮厚点的好,交女朋友对加厚脸皮绝对有帮助。”
“哼!哼!”
“你哼什么?”
“口口声声说得自己像老手似的。”
“呵呵,我说我脸皮比你厚你没意见吧?”
“你的脸皮厚到弓箭都射不穿!”
“承蒙夸奖!”埃欧曼笑嘻嘻地不以为意,“这句话我当作是表扬收下了。”
奥德鲁也被这人逗乐了,他跟着轻笑了几声,静下来说道:“我们是来说什么的呀?被你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无聊话。”
“不是无聊话啊,你得承认,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我比你强得多,因此马丁大叔在这方面多倚重我,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别嫉妒呀。”
“不是……嫉妒……”奥德鲁皱眉想了想,“不对!好象是嫉妒!赞美柯露娜,我居然……嫉妒……”
埃欧曼呵呵笑着说:“该嫉妒的是我呀,从小你什么都比我强,还有个关心你的好爸爸。”
“还有个关心我的好哥哥。现在我承认,你很多东西都比我强啦。”奥德鲁补充说,“我不吝啬把父亲分给你一半,我想老爸他也不会介意的。谢谢你老哥,我现在好过多了。”
埃欧曼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那么,我们回去吧,别让两位女士为你担心。”
“什么……慢着!”奥德鲁喊住了兄弟,“你还没和我说你、老爸和天使信徒堂他们组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埃欧曼转过身,中指和食指骈起来摇了摇:“秘、密,现在不告、诉、你!你只要现在乖乖听我话就好了。”
“好啊,你这个大魔王。”奥德鲁跳了起来,伸手摸向后腰的短剑,剑拔了一半愣住了。
埃欧曼此时正用促狭的眼光望着他,嘴里说:“来呀,来呀,让本‘魔王’把你这个‘勇者’彻底打败,然后你回去向两位美女哭诉吧,她们一定会好好疼惜我们的小~帅~哥的。”
“哼!哼!哼!!”“奥德鲁决定反击,“平时你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你也不是小心翼翼地隐匿起了自己的心吗?埃欧曼?你在朱丽叶面前不也是笨拙得要死,不知道怎么表示自己的友好,只能通过欺负人来传达你的……心意,嘿嘿,小心等我回去告诉我们伟大的蕾娜公主!”
“哎呀!总是躲不开你这犀利的一剑!!”被命中要害的埃欧曼大惊失色,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