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横流 (三 下)
在漫漫长夜中.哪怕是眼前出现一点萤火虫的微光.也会令人心中感到温暖.
这群白俄人已经流浪太久了.二十余年來.眼睁睁地看着当初一起逃离故国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老去.眼睁睁地看着当年蹒跚学步的孩子一个个长成少年.却和自己一样四处漂泊.灵魂之中对安宁的渴望已经无法遏制.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主动发出邀请.承诺给他们一个家.一间可以安安静静养老.安安静静延续血脉的屋子.他们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
更关键是.在张松龄做出承诺之前.红胡子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优待.已经用事实充分地证明了.游击队言而有信.两者效果如今叠加在一起.他们又怎么可能再继续陪着尤拉朝早已证明了的绝路上越走越远.
当即.有几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白俄老兵果断迈动脚步.头也不回地向宿营地门外走去.他们的举动立刻起到了示范效应.一些原本心存观望之态的年青士兵.也乱哄哄地再度迈动双腿.向潮水般向营地大门涌.先前被推出來当枪使唤的络腮胡子等人见状.互相看了看.也偷偷地跟在了人流之后.谁也不肯再回头朝尤拉营副那边多看一眼.唯恐被对方盯上.再度被骗着去当替他吸引火力.
尤拉营副也的确在这样做.从人群刚刚重新恢复移动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声嘶力竭地点将.“鲍尔沙克.站住.你忘了昨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了..阿廖沙.你这蠢货.游击队子弹都得从日本人手里买.怎么可能打得过关东军.维克多.你给我站住.你忘了你哥哥是死在谁手里么..彼得.彼得.我的好兄弟.你......”
沒有人回应他.凡是被叫到名字的都尽量低下头.加快脚步缩进大队.以免被周围的人猜到尤拉营副点的是自己.反正鲍尔沙克、阿廖沙、维克多和彼得都是像张三、李四一样最普通的名字.重复的概率高得惊人.只要自己不主动往外跳.谁也无法对号入座.
“站住.再不站住.我真的扔手榴弹了.真的扔了.把大伙都炸死.地狱里头也好有个伴儿.”接连叫了十几个人名.却沒得到任何回应.尤拉营副知道大势已去.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去拉手榴弹弦.
“行了.”张松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來.隔着老远.冷笑着向他摆手.“你就别演戏了.天这么冷了.演得再卖力气也沒几个人看.说罢.你到底想干什么.需要我答应什么条件.才能把列昂营长放开.别勉强拉扯别人壮声势了.那样沒用.就咱们俩.面对面地谈.记得别提那些根本不现实的条件.你自己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尤拉营副拉在引火弦上的手指立刻松开了.气急败坏地强调.他还想再度声明自己今晚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给弟兄们找一条活路.然而看到走得越來越快的人群.这句到处都是破绽的谎话便再也说不出口.想了想.又梗着脖子补充.“我不想跟着游击队干了.就这么简单.跟着游击队干沒什么希望.我们要带着全体国际营的弟兄离开这里.带着他们闯出一条活路來.”
“这不可能.”张松龄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想走.可以.但只限于你和你身边这几个人.只要你把列昂放开.我保证不追究今晚的事情.并且让你们带着各自的枪支和马匹下山.如果你们肯发誓今后不去给小鬼子当狗的话.子弹可干粮.我也可以酌情考虑给你们提供一些.”
“我们要五十.不每人一百发子弹.每人两匹马.外加三个月的口粮.”
“对.我们可以发誓不招惹游击队.但你过后也不能追杀我们.”
“从此以后.大伙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沒等尤拉营副说话.他的几个死党已经跳了起來.大声跟张松龄漫天要价.对他们來说.今晚的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能平安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心愿.实在不敢要求更高.以免激怒了张胖子.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都给我闭嘴.”尤拉气得狠狠砸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党羽一手榴弹.大声咆哮.“他让咱们走.咱们就走.他凭什么.咱们给游击队卖了一年的命.他拿出几袋子粮食就把咱们遣散了..凭什么..国际营又不是他的.他有什么资格打发咱们离开..”
众党羽被骂得晕头转向.愣愣地看着尤拉营副.谁也不知道此人心中的欲壑到底有多深.后者则是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瞪圆了眼睛.再度重申:“一群蠢猪.蠢得无可救药的蠢猪.你们几个只管看好列昂.我跟他谈.我沒让你们说话.你们谁也不准再多嘴.”
“嗯.那就你自己谈吧.”众党羽们无可奈何地答应.手中拉紧另外一端拴在列昂腰间的绳索.意兴阑珊.
张松龄倒是不介意对方出尔反尔.安安静静地冷眼旁观.待尤拉营副先和其他人统一了口径.然后才笑了笑.低声说道:“国际营的确不是我的.但同样也不是你尤拉的.你最好别再拿国际营说事儿.我不可能答应你带更多的人走.”
“谁说我要走.如果大伙都不走.我也不走了.”尤拉很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
“你想留.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张松龄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摇头.“你据说也当过军人.知道军纪对一支队伍的重要性........”
“你说不准留就不留.凭什么啊.老子是国际营的副营长.老子走不走.不由你來说得算.”尤拉故意将声音陡然提高.试图吸引正在离开的人群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