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椒房殿却是灯火通明。
椒房殿乃未央中宫,名为殿,实为宫,除却居中寝殿,尚有诸多宫室,长秋府作为皇后私府,亦在椒房殿内。
帝后飨宴刘氏王侯,各家宗妇们亦列席,自是在椒房殿设宴。
长秋詹事孙洵忙着支使内侍和宫娥们,唯恐宫宴出了甚么岔子,不敢有半点疏漏。
大长秋卓文君倒是轻松,她分掌内宰女官,皇后本就时常邀宗妇们入宫亲近,故而她对宗妇们很是熟稔。
宗妇们知她深得皇后信重,又多有仰慕其才学,更有昔年曾在长安女学听她授课者,故对她也颇为敬重。
皇帝陛下今日兴致颇高,与叔伯兄弟们开怀畅饮。
男人嘛,喝高了难免显露大猪蹄子的本性,况且老刘家的男人多有痞气,平日在人前颇有架势,然待得醉酒上头后,某些言行举止就很邪性了。
此乃族宴,饶是他们有失仪态,只要不对宫娥动手动脚,不脱光了手舞足蹈,皇帝刘彻也不会怪罪。
皇后阿娇亦是识趣,早早告退离席,领着面色讪讪的宗妇们到偏殿另开筵席。
同是天涯沦落人,老刘家的媳妇虽是风光,然痞里痞气的夫君却也不好伺候,她们大多出身名门望族,教养和才学确实比绝大多数刘氏王侯要强得多。
发迹未久的老刘家,要改良宗族基因,厚植宗族底蕴,还得靠这些宗妇,故老刘家的媳妇颇有强势传统,两汉国祚四百年,多有太后摄政,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后与宗妇们欢宴,大长秋卓文君列席坐陪,众女谈笑风声,其乐融融。
席间,卓文君突是得了宫婢低声禀告,说是太子府女御有要事禀告,请她移步。
卓文君猛是心悸,面上却是不显,故作无事的向皇后告退。
皇后阿娇不疑有他,卓文君掌内宰女官,今夜宫宴有得她忙的,便是准了,宗妇们亦未在意。
卓文君行至殿外偏僻处,见得前来禀报的女御难掩慌乱之色,不禁微微颦眉。
这女御,乃是皇后命长秋府遣去看顾太子殿下的,虽谈不上“耳目眼线”,然太子殿下若有甚么出格的举动,必是得向大长秋乃至皇后如实禀报。
女御者,掌御叙王之燕寝,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对男女之事更要愈发重视,除却避免殿下做出甚么出格之事,更要防备妖艳贱婢魅惑储君。
待得听罢女御禀告,卓文君更是眉宇紧锁。
时已入夜,太子抱着来历不明的少女回宫,直入寝殿?
这若传扬出去,还了得么?
“随我前去!”
卓文君沉声道,颓自迈步疾行,也顾不得甚么仪态了。
太子府,寝殿内。
赵府小贵女卧于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颇为不悦的鼓着腮巴子。
太医为她诊过脉,出了内室,向等在外间的太子刘沐禀告。
得知赵婉并无大碍,待煎了益气养胃的汤药,服过后再进些清粥小菜,必可元气尽复,太子刘沐松了口气。
他让内侍随太医去取药煎药,又唤来内宰,吩咐她们伺候赵婉沐浴更衣。
赵婉年岁虽幼,却也是高门贵女,晓得在太子府里沐浴更衣太过不妥,自是不肯,下了榻便闹着要出宫回府。
刘沐鄙夷的打量着她,又是故意用锦帕掩着鼻子,没多说甚么。
赵婉又羞又恼,见太子虽已换下沾了秽物的衣裳,仍隐隐闻到异味,显是尚未来得及梳洗,却在此等着太医诊治妥当。
念及至此,她突是不闹腾了,只是委屈的垂着小脑袋,抽抽鼻子就抹了泪。
倒不是感动,却是险死还生后的脆弱。
毕竟是个小女娃,脾性再欢脱,险些活活噎死,又昏天黑地的吐了好一会,再被霸道的太子“挟持”入宫,逼她上榻……
此时缓过神来,心中难免委屈。
或许,她对刘沐还真生出某种莫名的情愫,然多半不是真正的爱意,反倒更似后世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精神症候群,面对险些害死她却又救下她的,霸道不讲理的孟浪太子,竟是难得的露出柔弱来,泫然泣下。
“莫哭,莫哭!”
刘沐见她落泪,颇是手足无措,若是换了旁人,他或许早让人将之拖走,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学着平日父皇哄母后的法子,伸出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好言劝慰道:“你先去沐浴更衣,待得梳洗停当,服了汤药,用过粥食,我亲自送你回府,可好?”
赵婉抬头看他,泪眼朦胧,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