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权这个动静不小,只把酒店里打尖的,住店的,闲话的,跑堂的全给镇住了。想这穷乡僻壤的野店甚么时候接待过天使啊,全场的目光的焦点顿时集中到范权的身上。
范权好像很享受这种“待遇”,大喇喇往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座头上一坐,昂头瞪着原本正在用餐的几位客人,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用目光将其逼走。哪知这几人很不识相,在经过初时的惊讶之后,复又埋头大吃,根本不把这劳什子天使放在眼里。
范权在田虎面前忍辱负重,为的还不是能在别人面前能作威作福?眼下这个派头没施展出来,叫他心头如何舒坦?频频回头目视耿恭,要让这几个憨货尝尝厉害。
耿恭也在打量这几人,他的江湖经验到底不是范权可以比拟的,看出这几人既不是普通乡民,也不是寻常商客,当下上前跟范权耳语了几句,范权却是一脸不耐,嚷道:“练家子怎么了?练家子就敢藐视天使!”
此话一出,这座头上有个汉子忽然抬起头来,直盯盯的望着眼前这个身穿紫袍的朝廷大员,面上露出一丝敌视的神情。
他停住不动,身旁四个汉子很有默契似得,也都放下筷子,恶狠狠的盯向范权。
正在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时刻,忽然门外又有动静,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胸前绑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儿,身后跟着两个被风吹得麻木了的老人,掀开门帘却不敢进来,就站在门口怯生生道:“掌柜的,能给口热水不?”
正在跟范权对持的那几个汉子见了,“嗖”的一下跳了出来,走到这妇人跟前,却把这女人吓了一跳,却听领头那汉子问道:“大嫂,听口音不是此间人,这大冷的天,带着父母孩儿,不知往哪里去?”
“我儿跟着高太尉在梁山泊战死了,我们从东京赶来认人,带儿子回家!”老丈机械的答着话,语气中已经不带甚么感情了,只是眼角间不经意流出来的浑浊老泪,流露出这个白发老者说出儿子死讯时的撕心之痛。
“东京赶来认人的?”领头那汉子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从东京赶来认人的人流不但高峰期早已经过了,濮州这家酒店也有大半个月没有再遇上东京方面来家眷了,他们五个乃是陇西、弘农、云中的原驻军,受山寨指派,驻扎在这酒店中接待由这几路赶来的家眷。
“东京这伙鸟人摊子都收了,生意又来了!”一个操着陇西口音的汉子笑道,看得出来,地方军和东京禁军关系不那么融洽。
“闭了鸟嘴,说甚么屁话呢?你是没浑家,总有爹娘罢!这都是我们父母嫂嫂!”领头那大汉没好气的瞪了手下一眼,正要安抚这战战兢兢的一家四口,忽见里屋走出一个精瘦汉子,这领头汉子笑道:“小二哥,这几位是东京来梁山认人的家眷!”
出来这位正是在东京被林冲救过,又在沧州救过林冲的李小二。因为梁山泊在东京以及另外九镇和建康府发布了准许家眷认尸的消息,陆陆续续已经有十多万人赶到了梁山。此番梁山军的俘虏超过十万,估计最少还有一二十万家属在各地赶来的路上,山寨已经指派朱贵负责全力协助这些家眷。朱贵又从反正的新兵中请调了一批积极分子,分驻各店。
百分之八九十的家眷,都能从一个大悲的过程中跳脱出来,转为大喜,继而欢天喜地留在对他们后半生做出承诺的梁山。当然也不可避免真有战死者的家眷千里迢迢赶来。对于这样的家眷,梁山泊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在但凭自愿的情况下,梁山泊也愿意收留这些人,并在未来给他们同等于其他投山百姓的地位,发给土地养老(抚恤金当然不可能有)。别说此番有十万多降兵加入梁山,就是出于人道,王伦也不会把他们往绝路上逼。
当然,还有一种是在军中混资历的勋贵子弟,这些人既然没死在战场上,梁山泊也懒得再次补刀。吸纳当然是不屑于吸纳的,但按照老规矩,通知家属赎人。按照各人的身家,或百来匹军马,或百来头耕牛,再不济几十头骡子是跑不掉的。直叫这年前的开封牲畜行里物价上涨了三五成都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