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已经不是从前千把人的小寨了,王伦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事事过问,再加上他天生是个甩手掌柜的脾性,是以由小头领杜兴引发的这段插曲,王伦根本无从察觉。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他突然发现,此时越往东京走,便越感觉到怪异。
照说此时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天气,可离大宋的都城越近,天气就越阴凉。自打出了兴仁府地界,来到开封东明县境内,那无根之水盖头便泼,好似这雨总也下不干净似的。眼看不好赶路,王伦只好在酒店中歇息。闲时只听酒客们众说纷纭,一说水骤高五七丈犯都城,又说足有十余丈。眼下京城西北的牟驼冈连万胜门外马监、居民尽没。
这是闹水灾啊!
在这等天灾面前,无论你是圣人天子,还是王侯将相,都是一筹莫展。王伦在这东京地界就是一个异乡客,更是大宋国里挂了号的惊天巨寇,想有点动作都难。故而只是给乐和传话,让他便宜行事,能尽多大力便尽多大力,尽人事以待天命,图个心里安稳。
王伦本人则在东明县盘桓数日,好在住宿的酒店都是自家开的,倒也没甚么不方便,只是东京郊县的酒店虽然归乐和管辖,却没有用遇仙楼的名字,毕竟搞情报不是开连锁店,名头并不是越大越好。
乐和这一两年上手很快,各处情报网消息都很畅通,是以王伦不出酒店,照样能知天下事,刚一接到高丽使团抵达开封地界的消息,王伦便再次启程,一路披风戴雨,赶往东京。
“大相国寺的高僧念了多少天的经文,这水总算是止住了,唉……”
“那是通真达灵先生(徽宗尊信的道士林灵素)道法高深。才止住这野水,关和尚甚么事!”
“你们知道个屁!不闻街市上小儿传唱?番国贡,大水退,此皆我大宋威名所致!”
街市上不乏这类小道消息。大国都城的居民闲时最爱畅谈国事,看来并不是偶然的,乐和只不过轻巧借力,高丽来贡的消息便传得满城皆是。王伦并不指望这种“谣言”能起甚么具体作用,但爱面子的道君皇帝要是真对这个使团有了甚么特别的兴趣。他王伦也好狮子大开口不是?
王伦要来东京的消息只限于权限最高的几个人知道,所以在门口揽客的店小二看到乔装之后的王伦和焦挺并没有意识到甚么,只当一般客人,殷勤往店内相请。
王伦一进店,发现店内三三两两的客人隔得很开,显得宽敞的大堂十分空旷,连店内的特色相声表演也没有开演,王伦暗想是不是因为天灾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喝酒了。哪知这时几个高谈阔论的商人,推翻了他的判断。
“不得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说咱们官家要是和那边开战,边境上榷场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这一歇,还不知甚么时候能恢复!”一个中年汉子对同伴摇头叹道。
“说得跟你在榷场上有生意似的!徐大官人生意做得恁般大,就是暂时断了那边的生意,还怕没你一口饭吃?”接话的是个看起来比他要富态些的男子。不像刚刚这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常年走南闯北的。听两人说话的口气,两人应该厮熟得很。
“我指着他吃饭,他都没饭吃,我将来怎么办?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那中年汉子抱怨了一句,缓了缓,道:“老三。你姐夫在刑部当差,听没听到甚么内幕消息?这仗到底打不打得起来?打你我从小记事起,咱们可就没跟那边闹掰过啊!”
王伦就这么听了一耳朵,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这两人嘴中的“那边”,难道说的是辽国?可要说辽国现在和宋国开战。他又无论如何难以置信。谁会在家里进贼的时候,又和邻居闹将起来?这耶律延禧虽然和赵佶是当世两大活宝,可并非智商底下的低能儿,这会儿两国闹起来,图个甚么?赵佶多少还有点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心思,耶律延禧却是毫无理由啊!
王伦不动声色的就近拉开一个座头,随便点了些东西,打发走小二之后,继续往下听起来。
“你也知道我那姐夫是刑部的,又不是枢密院的,你当是包打听!”有点衙内范儿的男子回了同桌一个白眼。
“我这不是跟恁打听事儿嘛?好好一个准备多时的商队,徐大官人说停就停了,老哥我心里着急啊!咱们自小一堆玩伴里面,就你最有出息,我这不是没个主心骨么!一家老小可全指着我哩!”那中年汉子脸憋得通红。
“我说怎么铁公鸡都拔毛了,居然想着请我到这遇仙楼来喝酒,原来是打听事儿啊!你那徐大官人也是个手眼通天之人,直接问他不就成了?”哪知他的同伴却毫不心急,反拿话撩拨他。
“我就是个跑腿的,哪里搭得上徐大官人……”中年汉子叫苦道。
“照你说的,你不过一个跑腿的,至于这么着急么?”这富态汉子看着漫不经心,实则并非草包,只见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夹带私货也不带我玩,现如今倒是急了?”
那中年汉子见说一惊,下意识抹了抹头上的汗,好似下了很大决心道:“那日后咱们兄弟有福同享如何?”
“上路!”富态汉子这才笑道:“这事有甚么难猜的?契丹人这回是找到楔子,想把河东变成另外一个夏国呗!我看朝廷肯定不会认怂,有童枢密在,这仗说不定一来二去就拖下去了,你想再跑榷场,短时间内怕是没戏了!”
“啊!”中年汉子顿时失色,仰头喝下一杯闷酒。
王伦听来听去,总算听出个大概的消息,只不过就这个消息,已经让他吃惊不已,辽国竟然插手了河东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