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庭宇旷,夜凉风露清。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迷惘挑灯坐,沉吟蹋月行。心衰自无趣,不是厌承明。
伤感在夏天,迷失在秋天,风停雨落下,偶抬头仰望,忽觉有泪无声流于脸庞。萧云拥着小师妹看着凄凉的天空,想着记忆中曾经的曾经,只以为人最美好的样子就是静静彷徨,最难忘便是于无声处体会何为逆旅......
夜,清凉的夏末夜晚可以让人冷静思考、可以让人自省己心。今夜或许会有许多人为昨日清晨之事感到困惑,而此时此刻却能让萧云和李馨儿抛去些许悲伤,找寻他们本心需要到达的彼岸。
心力憔悴的李馨儿虽得无垢神泉之助,但无上神物也不能尽解凡人的心伤。曾几何时乖巧灵动的小师妹久久沉默,蜷缩在夫君温暖的怀里显得好不羸弱,哪怕此前不愿苏醒的极端念头已经不再,却仍不见了本该肆意飞扬的青春气息。
李馨儿觉得很累,也很想就此沉沉睡去,可是时而纷乱时而平静的心绪反复激荡,让她怎么都无法安静睡去。于是许许多多不愿想却又不得不想的往事纷至而来,随之也有更多关于将来的思绪胡乱生长,可怎么都无力用语言表达出来。
或许就在昨日清晨,从来都长不大的小师妹终于长大成人。至少稚嫩了十六年的天真少女之心,在这短短一日之间老去了许多。而如此痛苦的成长几乎等同于残忍,任何心智正常之人估计都不堪承受。
然而人又怎么可能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是天性纯真的李馨儿,必然会拥有成熟甚至老去的心灵。没有成仙的修士终归还是凡人,只有仙才可以太上忘情、才可以无心无伤,才可以最准确的诠释心如铁石。
但修心的萧云永远都不可能心如铁石,无声中他感受着即将迎来初秋的夜风,聆听着其中垂死知了的微弱绝唱,那几乎堕入无尽黑暗的本心之中,正有不同寻常的念头在持续滋长。
“不忘昨日来处,翘首明日归处,纵是过客亦精彩。馨儿、你听,蝉儿都在奋力绽放生命,我们生而为人怎能输与它们。你看,天边明星经历亿万岁月流转,却依然光华璀璨笑容不改,让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好不好?”
李馨儿听的夫君这明显唯心的话语,似乎于沉默中有了些许触动,静而无力的娇弱身躯终于轻微一动。片刻之后仿如梦中惊醒的小师妹,终于有了想要说话的念头。却于此刻忽闻子夜钟声敲响,隔院两位老僧每日初诵的楞严咒即刻传来。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南无萨婆......”
凉爽夏夜里钟声禅唱娓娓传至耳边,也仿佛直接传到了满是悲伤的心间。李馨儿感觉着无上慈悲与智慧隐约在涤荡,竟然就此莫名轻松了许多许多。随即抬头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萧云,却是展露出一缕往日的明媚笑容。
“夫君、我有些困了,抱紧我些好吗,我想在你怀里听师兄诵经。”
略有失神的萧云片刻后低头看向爱妻,却发现钟鸣禅唱声中师妹已经沉沉睡去。怀中爱人那安详而轻微的呼吸,以及依然残留在嘴角的笑容,让他忽然觉得世界变得如此恬静,心生感激之余也开始轻声持诵楞严咒。
“南无苏卢,多波那喃。南无娑羯唎陀,伽弥喃。南无卢鸡三藐伽哆喃。三藐伽波啰,底波多那喃......”
略嫌少些庄严的清朗之声轻轻回鸣,睡去的李馨儿仿佛正在静静倾听,不多时便有了甜美的梦中笑容。就不知是否小师妹也具备慧根,但于佛音之中得以解脱苦厄,分明已经一目了然。
如此倒不奇怪,本就与佛有缘的萧云屡获般若眷顾,且深明禅心慧念于凡人身心解脱之慈悲。他这位普慧禅院大护法就佛理而言,很可能已经超越世间绝大多数花花和尚,纵然不修佛法也慧根无双。
萧云当然清楚大佛顶首楞严咒具大威力、放大光明,能以佛之净德覆盖一切,以白净大慈悲遍覆法界,有不可思议之大威德。持诵此咒之人常得日月星斗欢喜拥护,大降吉祥解脱苦厄,所求诸愿悉能成就。
静夜里清朗禅唱之声久久不息,两位有心相助的老神僧同样一刻不停。于是或苍老、或清越的慈悲之音陆续引来无数宿鸟,却也不惊飞、也不歌唱,只是纷纷停驻枝头静静聆听,便如同它们的生命在此刻正得到升华。
夜幕里风儿轻吟伴着禅唱,峰颠处鸟儿肃穆停驻枝头,时间便如同始终传来的禅唱之声一般,从夜到昼开始属于它的历程。或许这就是凡人可以共鸣的天道,或许这就是光阴流转间心的轮回。
直到五会楞严咒反复持诵九十九遍,东方天幕已经晨光破晓、飞云峰上再现朝云出岫。仿佛有感于此地凡人的慈悲,从来都掌刑持律的蓐收秋尊,竟然放慢了脚步羞于展现他的肃杀,世界依然满是即将消逝的夏末热情。
怀抱着爱妻持咒通宵的萧云面有喜乐,居然毫无丝毫疲惫的感觉,看着恬静酣睡的师妹只觉心中无比满足。虽然他早就明白人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但昨夜才真正心无旁顾的体悟到其中真谛。
却不知一日一夜间心有百转千回的他,再次获得佛门智慧启迪之后,心海真慧轮中的心之力竟又有衍化精进。说来倒也应当,萧云修的凡人之心本就来自于人生,离开雾叶岛再至飞云峰这短短一日之间,显然让他有了许多以往不曾有过的感悟。
只是萧云虽然心有所察,但怎么都不可能在此刻去追求什么修为,再次沐浴于晨曦之下的他,竟有了那么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唯一让萧云熟悉且珍爱的,便是怀中爱妻依然流淌的口水,这能够让他一生眷恋的痕迹。
然而正因为这熟悉且珍爱的痕迹,让萧云心头出现的人生如梦、浮世尘埃等莫名消极念头彻底消逝。也使得人人皆有的心之疲惫、渐老思绪就此衍变,成为属于岁月沉淀过后的智慧与感悟。
显然萧云是幸运的,也是必然有此积累的。若非他的至情至性、以及全身心的情感付出,实际已经历六十余载光阴的十六岁少年,很可能青春依旧心如老叟。而经历此番心境蜕变后反而重现朝气,无疑正是心有真爱才获此成就。
萧云怀抱着李馨儿久久沐浴在晨曦之中,诵经整夜的他居然半点都不显得呆板、凝滞,倒很有些不可言状的莫名道韵在流转。而萧云那不知不觉间外放的心识念波,祥和过处引得院中上千小鸟频频歌唱,声声都朝向屋内小夫妻二人。
早起前来探望的李淳阳兄弟俩,来到萧云院外得见此般异相,连忙驻足于门外静静等候。显然他们都清楚这正是道之体现,这就是凡人最崇高的大道、这就是世间最珍贵的爱。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院落之外,却并无一人进得院中有所打扰。两位老僧和李家两位族老其实都不曾阻止,也没有说出过任何话语进行议论。只是面有欣慰的微笑着,静静的聆听鸟儿在歌唱、晨风在轻吟,仿佛觉得这就是凡人可以听懂的天籁。
院门外守护的萧冥和垩罗侍云,见到这些凡人如痴如醉的表现,更惊奇的发现不少李家年轻子弟就地入定修行,却怎么都搞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情况。也难怪、他们不是人,自然不明白凡人对于道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