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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夜雨纷纷与君行

他已经不记得关于蓝皓月的一切。

那日重逢,她泣不成声,他却怔然坐着,以为身边这个女子神智失了常。

还是后来有一老者从山顶背着药草来到近旁,拉起了蓝皓月,向他解释道:“这姑娘认错了人,她刚才还向我打听,想必是你与她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蓝皓月却更止不住落泪。老者引着她走到山下,来到那幽潭边,取下了头上的斗笠。

“您……您是海琼子前辈?”她哽咽着,望着眼前这白发白须,样貌清奇的老人。

老人颔首,指了指半山间,道:“你那样会把他吓坏,他现在只知你是个陌生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蓝皓月强忍着悲伤道。

海琼子叹了一声:“那日他坠下舍身崖时,我带着碧芝与丹岩正赶到半山,仓促间丹岩抛出千丝索,扣住了他的衣衫,方才救了他一命。但等我掠至崖间找到他时,他已经撞得浑身是血,几乎没了气息。因时间急迫,我们顾不上其他,抱着青玉便离开了峨眉。”

他说到此,又看了看蓝皓月,道:“小姑娘,你莫要怪我们不将此事告知于你。一是当时急着救他性命,二是碧芝一路上听闻你与青玉被青城派追杀,又涉及男女私情,我们便不想在那时候还横生枝节了。”

蓝皓月悲声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去了神霄宫,还看到了他的墓碑。”

“那是我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提出的。”海琼子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为何青玉会跟你舅母一起坠下山崖,丹岩曾想去问你,但听闻你被厉星川带到了青城山,又成了厉夫人,便就此作罢。你既成了厉星川的妻子,青玉又无故牵扯进那么多事情中,紫源与碧芝觉得他尘缘已尽,便替他立了衣冠冢,想让他就此消失于人们眼中,以免再有人寻仇。”

蓝皓月无法怪责神霄宫的人,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池青玉不再遭受磨难。

冷静下来之后,她将青玉坠崖的缘由告诉了海琼子。

即便是阅尽风霜的海琼子,也未曾想到慕容槿与卓羽贤之间会有那么纠缠的往事,更未曾想到青玉是自己拉着母亲选择了死路。

他沉默许久,半山间却传来池青玉的声音:“师傅,我们是否要回去了?”

“你稍等片刻。”海琼子向他喊了一声,又微微皱眉,对蓝皓月道:“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在罗浮山度过的日子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

“前辈。”蓝皓月拭去了泪痕,努力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想起来的,那些过去……就让他永远忘记吧。”

******

池青玉随着海琼子走下山坡的时候,蓝皓月依旧静静站在桃林间。

白鹤在潭边休憩,微风拂过水面,漾起点点银光。他握着竹杖慢慢走过她身旁,似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姑娘,你要找的人也在武夷山吗?”他并未转向她在的方向,只是朝着前方,不经意地道。

蓝皓月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低声道:“我……并不清楚,只听说他在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海琼子扶着他的肩头,道:“青玉,我们走吧。”

“好。”他随着海琼子缓缓而行,穿过那片桃林,又走了片刻,前方是一片空地,其间搭着草庐。海琼子将鱼竿等物放在屋前,池青玉朝前走了一步,又不觉蹙眉。

一路上她就远远地跟着,直至此时还站在山谷口没有走。

海琼子回头望了一眼,蓝皓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想要上前解释,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失望回身,离开了这里。

******

她不能惊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但又不忍彻底离去。踟蹰山间时,海琼子找到了她。

“我虽接骨疗伤救回了青玉的性命,但他不能一辈子做个无心人。”老人喟叹,“他不像我另外几个弟子,可以真正地远离尘世清净自在。”

“但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蓝皓月黯然道。

“那就做个新的人,只是丢了四年,你总还比我这老头年轻许多。”海琼子舒展眉头,微微笑了一下。

“丢了四年……”蓝皓月怅然,但心里却泛起涟漪。

她在武夷山下借了间小屋居住。海琼子为她编了故事,说她原是故人之女,如今没了亲友,便来此隐居度日。池青玉坐在屋前为师傅碾磨药粉,听他说得生动,不禁蹙眉:“但那天她来的时候,你明明说是偶遇,还说她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这……当时还没有认出她来,后来详谈,才知道了她的身份。”海琼子挠头,正色道,“她来寻访朋友,却找不到,这有什么不妥吗?”

池青玉不做声,只是慢慢捣着石臼。

“她孤苦无依,你要有仁慈之心。”老道士搬来竹椅坐在他身边。

“身体不好么?您可以替她治病。”他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起身回了房。

“……我看你的脑子好像还没有完全治好……”

池青玉却不觉得如此,师傅有时候会说他没了心肝,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只记得顽皮的莞儿跟他说一起下山去找师傅,师傅会传授他们绝妙的剑法,于是他禁不住软磨硬泡,也加上自己对师傅那高超武功的崇敬向往,便趁着夜晚跟着莞儿下了罗浮山。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名山大川都寻不到师傅的踪迹,他有些累了,想要回头,但记忆就似乎到此为止……

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周围人声错杂,他开不了口,抬不起手,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

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卧床不起,每隔两天便要换药。那种彻骨的疼痛,从伤口处撕下药膏再重新敷上的撕裂感,让汗水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就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混沌中他分不清日夜,也分不清身边的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具空剩一丝气息的躯壳。

直至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想起了周围这些人的声音。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离开了罗浮山。但他的记忆,只到此为止。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遍体鳞伤,他是彻底没了印象。

师姐与师兄告诉他,因为莞儿淘气,触怒了某个江湖高手,他为保护她而坠下山崖,因而受了如此重的伤。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躺在床上,怔怔地道。

“你撞上了山间的松柏,头上都是血。”林碧芝说着,还将莞儿推到身前,“莞儿,快向你小师叔道歉。”

莞儿哽咽道:“小师叔,对不起……我,我不该将你带下山……”

池青玉觉得她的声音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好像成熟了许多,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吃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庞,但她却慌忙往后避闪,躲开了他。

“怎么了……”他迷茫道。

“我……”莞儿还没有说清楚,林碧芝已道,“她在年前已经入道,以后跟着我修行了。”

“修行?”池青玉恍恍惚惚,“她,不是才十四岁吗……怎么那么早就入道了……”

林碧芝勉强笑着道:“早晚也是要入道的,她自己也愿意。”

莞儿很快就被她带走,池青玉身边只留有师傅一人了。断骨多处,虽经愈合,但终究还是不能练武了。他似乎也忘记了剑术,花费了很多时间很多汗水才学会重新站起,重新扶着墙走路。

师傅不让他回罗浮山了,他问过原因,师傅只说这里也很好,而且他重伤初愈,走不得远路。他想想也无不对,如今走得稍微远一些,便会感到吃力,脊背处酸痛还在,只能偶尔随师傅到山谷间打坐。因此,回不回神霄宫,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在武夷桃花洞畔过了一年,平时甚少外出,连外人的声音都很少听到。

直至那天,有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身边,跪在他面前恸哭不已。

虽经师傅解释,他还是觉得奇怪,本能地不愿与这外人多接触。但这女子,却从此住在了武夷山下,起先他并不知晓,只是某一天清晨,又听到那个声音在与师傅说话,他才记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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