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薇音随着贝傲霜踏上逃亡的路,一开始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对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王爷,以前的他,生活奢侈,养尊处优,不要说没有吃过苦,就连普通人的生活可能都没有感受过。
如今,要指望他帮忙从大雪山里逃出去,再前往千里之外的夏国,这……
她不得不怀疑仓促之中制定的这个计划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
当然,还谈不上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之是决定逃了,两个人逃总比她自己四处乱撞要强得多。
不过,退路总是要想的锎。
边走边想,最后她决定,一旦他们实在走不出去了,她就逼他跟她回玄清庵去。
回去,至少能保住二人的性命,。
他们之间,还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她不想欠他太多,——尽管已然欠了他的。
笃定了心思,她的脚步格外轻快。
起初,贝傲霜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可这样两人都走不快。
随后,他们便一前一后,她踩着他的足印前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雪晴了。
这么一来,视线就清楚了许多。
“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逃走了?”她冲着前面的背影喊道。
男人没有回头,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应该不会。雪才停,我们的脚印早就被掩盖了。”
“我们得走多久才能出山啊?”瞭望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将他们围绕着。
“别去想出山之前的事,你要想想,到了夏国之后,你就彻底自由了。”他的提议是有道理的。
若一味地纠结何时才能走出去,心中便一直郁郁不安。
时间长了,斗志就没了,想要走出雪山,难度便会加大。
听他这么说,她便不再问。
待走到第一道山坳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终于,贝傲霜停下了脚步,趁着还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仔细打量地形。
大致记下了来时路的方向和特征,然后才看向女子,“累了吧?”
鱼薇音点点头,“有点。”
马不停蹄地在雪地上走了一下午,要说不累,那纯粹是糊弄人的话。
男人便不再说话。
他卸下了背上的行李,试探着往一个方向走着,眼看积雪将要没过大腿。
“你、你在干嘛?”女子焦急地问道。
若是他再走下去,恐怕想要救他出来都不容易了。
“别怕,我在给你盖房子。”他回了一句。
听声音,自信满满。
她便不再喊他,等着看他到底怎么给她盖房子。
但见男人把手掌按在雪面上,试了试承受度,旋即,开始在雪地上“挖”坑。
因为没有工具,就只能用手。
男人每用手刨一下雪,女子的心都会跟着凉一下。
想喊他停下来,可又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开始往回走。
然,并未跟她说话,只是打开行李,把被子拿走。
忙和了一会,再度折回来。
“你……”男人顿了顿,“想不想小解?”
女子一愣,“想。”
其实她早就想嘘嘘了,奈何一路狂奔逃命,哪里敢提出那个要求。
此刻,经他一提醒,尿意强烈起来。
“到那棵树后面去吧,有事马上喊我!”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说道。
贝傲霜当然不知道,女子拥有夜视的能力。
“好。”她匆忙走了两步,又返了回去。
“怎么了?害怕吗?要么,就在这里,我背过身去……”他再次提议。
“不是的……我想请你先帮我抱着坛子……”弱弱地回道。
男人赶忙应允,帮着拿下坛子,随后紧紧地抱在怀中。
“快去吧!”他想打趣说,别尿裤子了。
然,当着祖义的面,他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想都不想就会说出口。
然而,现在的他已然脱胎换骨。
这个过程不是突然间的,当初祖义把他带离都城的时候,他已经在煎熬中开始反省。
而母亲的离世,便是他改变的一个转折点。
世上的人和事永远没有一成不变的。
一个好人,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的打击而倏然变坏;
同样的,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可能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而洗心革面,重新活过。
剔除了劣根性的贝傲霜,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他懂得了尊重祖义的死,也学会了尊重已经过世的祖义。</p当女子在树后的时候,他的大手抚在坛子上,默默地与祖义神交着。
“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你若是在天有灵,保佑她今生无虞吧!”男人对着骨灰坛默念。
稍顷,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
“我好了,你去吧!”接过坛子,又挂在了身上。
“我可不用去那么远……”他戏谑地说完,跑开几步,转过身子背对她。
回来之后,捡起地上的小包袱,大手搭在女子的肩头,往那个雪洞走去。
待走到附近的时候,鱼薇音便看见了一个舒适的雪窝。
说它舒适,是因为里面已经铺好了棉被。
因了入口小,雪洞又比较深,所以,即便夜里有风,也不会吹到里面去,真的很像一座小小的房子呢!
让她先行进到雪屋之后,男人把小包袱递给了她。
“里面有馒头,自己拿出来吃,吃完之后赶紧裹着被子睡觉,明天一早我们接着赶路。”
她却没有接,“那你呢?”
“我……”,他支吾着,“我没事啊,我有地方去。”
“你要去哪儿?是露宿在雪地上,还是找个狼窝虎穴什么的住一晚?”她竟然跟他开起了玩笑。
这可是她第一次跟他这么熟稔。
被她这么一糗,男人不禁抓了抓散发,——他头上的发簪已经给了她,那时他的头发就是披散的了。
“还愣着干嘛啊?赶紧进来吧,这里够宽敞……”她发出了邀请。
“我……”他没有挪步,“我怕你心里不舒服。”
是啊,他毕竟欺负过她,还不止一次。
如果两个人离得近,她会不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呢?
他不怕别的,就怕回忆会让她对他又心生厌恶,如此,之前做过的所有功课就都白费了。
“你什么你?快点进来!你要是冻死了或者被野兽吃了,谁带我走出这三棺山啊?”她的口吻强硬起来。
这么一来,他反倒有点释然了。
“好吧……”说着,也进到了雪屋里。
两人坐在被子上,女子打开了包袱。
“你自己拿一个馒头吃,不要碰其他的啊!嘘嘘完竟然不洗手……”她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他为难地苦着脸,“没有水,怎么洗手啊……”
“没有水,还没有雪吗?”咄咄逼人地质问。
经她一说,男人恍然大悟,赶忙伸手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揉着。
很快,雪团化成了水。
“擦干净,吃饭吧!”她命令道。
男人听了,竟像个孩子一样憨厚地笑了。
旋即,捏了一个馒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女子也拿了馒头吃着,透过雪屋的入口,看着远方的黛色天边,以及天上挂着的几颗星星。
“对不起,让你跟我受苦了……”蓦地,她扭头对他说道。
男人一怔,旋即微笑,“你以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是吗?”
愕然一霎,她点点头。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置身于他建造起来的雪屋内,她还是觉得他是娇贵的。
“想不想听听我都吃过什么苦?”他挑着眉梢问道。
“好啊!”她点点头,“必须是真实的,不许胡编。”
“那当然。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他忽然正色说道,有些信誓旦旦的味道。
“好,说吧!”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回事。
鱼薇音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确实跟过去不同了。
别的方面她没想,也不会想。
至少,现在他们可以做朋友了。
贝傲霜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洒脱地拍了拍手掌。
“十岁之前,我的生活确实是养尊处优的,每天锦衣玉食,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我动手,就连吃饭都有专人喂。可十岁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十岁生日那一天,母亲告诉我,从此往后,我要接受严苛的训练,要学会在艰难的环境下生活。当时我还小,不知道所谓的严苛训练是什么意思。
“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了渺无人烟的东海之滨。在那里,不仅再没有人照顾我,就连一日三餐都要由我自己动手置办。
“岛上只有米,没有菜。我要先学会自己架设炉灶、煮饭;然后,想办法下海去抓鱼或者贝类,放在锅子里煮熟,当菜吃。
“开始,我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可是几天之后,留在岛上监督我的那个奴.才被大船接走了,偌大的岛屿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又过了几天,新鲜感完全消失不见,折磨人心的孤独感紧紧地包围着我。我哭过、喊过,甚至开始对着从海里捉回来的鱼虾说话。
“到最后,我以为母亲已经把我抛弃了,所以,我就想到了死。可是,一场突然而至的龙卷风打消了我寻短见的念头,因为我当时拼命求生,才躲过了灾难。既然这么想活着,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就在我已经适应了岛上的孤独生活时,母亲差人把我接回了宫里。”说完了大段的话,他沉默了片刻。
“当时你恨她吗?”女子轻声问道。
她没想到,明贵妃那样女人,在教育儿子的时候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足可以看出她也有智慧的一面。
“当时,……恨过。”他如实回答。
“还有过类似的遭遇吗?”她又问道。
“当然!”淡然的微笑划过他的脸膛,扯着那几道疤痕别扭地蠕动着,“从那以后,几乎每隔半年就会有一次私下里进行的训练。”
“还是去海边吗?”
“不,每次都不同。山里,草原上,甚至还有乞丐成群的贫民窟。”
“哪一次是让你最难忘的呢?”
“在雪山的那一次。”苦笑着,“那一回,我差点就冻成了冰棍。”
“你没有挖雪屋吗?”她有点纳闷,他这不是挺会在雪地上取暖的嘛!
男人摇头,“开始的时候不懂这个,只是傻乎乎地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夜里寒气加重,没办法,就只能蜷缩着发抖。后来,幸好有两只雪狼出现……”
“雪狼?”这让她兴奋起来,“雪狼为你取暖了吗?”
他听了,愣了一下,忍住想要敲她额头的冲动,却没有压制住笑声。
且,笑声越来越大,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笑什么笑!”她嗔恼地追问,同时,粉拳袭上他的肩头。
男人却没有马上停止,又笑了几声,这才忍住。
“你是神话故事看多了吗?雪狼找到我,是为了给我取暖,而不是要吃我?”强忍住笑意,他正色问道。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一本正经地诘问。
然,问出口之后,也觉得这不太现实。
大冬天的,想必雪狼正缺乏食物呢,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大活人,势必要朵颐为快的。
“傻瓜,雪狼是要吃我,不是找我朋友呢!”他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戳她的头。
这便引起了她的不快,反戳了他一次,才算罢休。
“那后来怎么样了?”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战胜那些雪狼的。
他现在活生生地坐在她身边,当然就是那场战役的胜利者咯!
她只是有点好奇,一个人怎么能够战胜两只饥饿的野兽。
“你想啊,当时我快要被冻死了,好不容易来了两只狼,我能放过它们吗?”他竟然这么说。
“哎你,能不能不吹牛啊?我就不信,当时你第一时间不是想逃跑?”她撇着嘴,对吹牛者嗤之以鼻。
“跑?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吗?还是要想办法跟它们斗啊!幸好我带着刀子,就跟它们周.旋了起来。最后,它们两个被我杀了,我的腿也被它们咬伤了。”顿了一霎,“不过,经过一番打斗,我竟然不冷了,还浑身冒热汗呢!”
男人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自豪,不是为杀死了两只雪狼,而是为自己战胜了寒冷。
“它们的同类没有来找你报仇吗?”女子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转而更加担忧起来。
“很聪明嘛!”他夸赞道,“所以,为了躲避雪狼的报复,我走了一段路,快速挖了一个雪洞,钻进去之后,又用大雪块把洞口封好,只留一个小小的透气孔,这样,雪狼就嗅不到我的气味了。”
“后来它们真的找你了吗?”抓着他的手臂,好奇地问。
他点点头,“嗯。狼嚎声由远及近,一直到了雪洞外面。它们可能是闻到了我在路上遗留下的气味,因了积雪遮蔽了味道的延续,它们却心有不甘,一直徘徊在雪洞外,直到天亮才走。”
“可是你受了伤,怎么坚持到天亮的啊?”
“自己给自己治疗啊!”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
其实那一晚,淳王爷的伤口被冻坏了,第二天一早就化脓感染。
然而,他却硬是坚持自己去脓、敷药,包扎,没有想过求救。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时间,等到宫里派人接他回去。
刚见到母亲,未及说上两句话,他就晕厥了。
那一次,他差点就丢了小命。
在榻上躺了一个月,身体才有所好转。
也是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送他到恶劣的环境中去锻炼。
而从那回伤势痊愈,他就脱胎换骨一样,开始玩世不恭起来。
母亲以为是死里逃生使得他忽然开窍、全心享受大好人生,便由着他去了。
渐渐的,他对奢侈物件和美色的猎取程度远近驰名,全都城,乃至于大半个玉阔国,都知道皇上的第三个儿子是个败家子,每日里除了养马、赏宝就是把玩.女人。
为此,父亲曾经无数次出口指责,最后,连溺爱他的母亲也劝他收敛一些。
然,他只是表面应承,背地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要说,他对那些东西和女人也并不是多么喜欢,拥有了之后,也并未觉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