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北唐瑾便去赫连氏处请安了。
前几日赫连氏就将北唐瑾训斥了一顿,说她不懂礼数,一直未去安家拜见她外祖母,实为不孝。北唐瑾认了错,请了罚,抄了佛经。
赫连氏见北唐瑾掀了帘子进来,面色恭敬,小步缓行,极是端庄乖巧,于是便不打算再训诫她了。
北唐瑾行了礼,赫连氏令婢女为她倒茶,北唐瑾慢慢喝着,等着赫连氏说话。
只是,半晌,赫连氏只是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佛经,檀香袅袅中,只有佛珠滚动的声音。
北唐瑾面带拘谨之色,尤是安静地坐着,不骄不躁,颇能沉得住气。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辰,赫连氏才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在北唐瑾的身上扫了一眼,道:“将佛经捧过来吧。”
北唐瑾立即站起来恭敬得福了福身,道:“是。”她说完,又恭敬的跪在赫连氏面前,垂首举臂,将抄好的佛经捧着敬上。
赫连氏见她动作行云流水,又有种自然的优雅美态,不由得点点头,道:“你外祖母虽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可你终究是小辈,须得处处礼仪周到,万不可有丝毫差错,若是哪里叫人挑出错处来,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你可听明白了?”
北唐家屏声敛气,微低着头,恭敬得答道:“请祖母放心,阿瑾定处处谨言慎行,不叫人挑出错处去。”
赫连氏这才点点头,道:“好了,你去罢。”
北唐瑾慢慢起身,恭敬得退后,福了福身,道:“是。”
青笋一出来,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道:阿弥陀佛,我的老天爷,差点憋死在里头,这样的差事还真是要命了。
她纵然跟着北唐瑾来了赫连氏处多次,可是每次都压抑得受不了,在里面站着,有种想要逃出来的冲动。尤其是老太君那眼神,真真太可怕。
她小步跟在北唐瑾的身后,走得极快,可是饶是如此,也赶不上北唐瑾的步伐,她后面的嬷嬷丫头只呼哧呼哧喘气。
北唐瑾走在前头,已经听到了丫头婆子们的喘气声,只是她也不理会,依旧大步走着。
直到走到一僻静处,北唐瑾才停了下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带的这些人。
她这个人有个习惯,任何人或者事都讲究贵精不贵多。因此,她平日出门也只带一个丫头,只是今日要拜见的人是她的外祖母,她带了人少了到底是不合适的。
她是一位大家族的小姐,又是嫡长女,屋里伺候的人不下二十几位,除了从将军府里面带出来的,便是王元香前前后后添给她的,她此次去宣宁侯府至少也要带上两个嬷嬷,四个丫头。
所谓人多事多,她虽然相信秋荣,可是,到这个时候,避免出现什么岔子,她还是会说上几句话的。
丫头嬷嬷见自家小姐停了下来,皆微微低着头,等着她说话。平日里,秋荣便是这般教导的,小姐要说话,要微低着头,态度恭敬,如若不然,弄得小姐不喜,受了罚,那别怪她没有提醒过。
虽然在听雪阁这么些时日,可是真正同自家小姐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他们有事情直接找秋荣便可,小姐的面,是极少见着的。而且,他们这位小姐极少说话,即便是说话,也是极为简练,因此,他们时至今日都没有摸清这位小姐的脾气。但是,单看秋荣便也知晓一二。
秋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她待人说话总是笑脸儿,处事圆滑老练,让他们这些老人都佩服,因此,秋荣都那么厉害了,更何况这位小姐?
北唐瑾只淡淡扫了一眼这些人,见他们面色极为恭敬,便放了三分的心,但她这个人谨慎惯了,因而,她又提点这些人道:“我晓得你们是平日得力的人,不然也不会站到我跟前儿来,想来你们也晓得老太君和老爷多么重视今日的拜访,因而,今日定不能出什么岔子,若是丢了北唐府的脸面,你们也晓得这后果。然,你们也不必太紧张,宣宁侯府也不是虎狼之洞,因而,凡事看我眼色,见机行事便是。”
婆子丫头们听了北唐瑾这一番话,温中带狠,极是警醒人,于是皆大声应了。
北唐瑾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北唐洵已经坐上了轿辇,听见她来了,立即将她叫了过去问话,道:“你祖母可是又提点你了?”
北唐瑾点头,道:“祖母提点女儿,令女儿依照礼仪行事,切不可有半分怠慢。”
北唐洵倒是一愣,他那母亲没有再为难北唐瑾,这倒是令他有些奇怪,只是既然没有什么事,他也不必担忧了,因而道:“上轿吧,咱们启程。”
北唐瑾恭敬道:“是。”
北唐瑾此次前来是早就递了帖子的,因而,北唐府的轿辇方到,便有专人迎接,然后引着北唐瑾往内堂走。
宣宁侯府到底是侯府,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园子里的景致比北唐府还精致许多。
北唐洵看了这四周一眼,心中感叹颇多,想来他也是十多年未曾登门了,不晓得今日拜见会不会碰一鼻子灰回去。
毕竟,他的确是对不起清雪的。
北唐瑾对于宣宁侯府的景物极为熟悉,她随着管家慢慢走着,一言不发,神色泰然平静,管家看了她好几眼睛,不禁佩服和喜欢。
他是宣宁侯的老管家了,早年的时候便看着三小姐长大的,因而三小姐过世留下了唯一的骨肉,他是极为担忧这个孩子的处境的,此时见到这个孩子已经长成这么大,还出落成这般美人儿,又是战功,又是讨皇帝、皇后喜欢,又是被永昌公主视为知己,是如今大都最亮眼的风云人物,比公子们都强上百倍,怎么不叫人高兴呢?
可是,高兴归高兴,这个丫头来了大都这么长的时日竟是一次也未曾登门拜访,老太君一直心里念着,都要寒了心了。心里一直嘀咕着,是不是这个外孙女嫌弃了侯府败露,不肯见她老太婆呢?他也是担忧的,可是此时见这个孩子处处礼貌得体,未见一丝一毫的骄傲之气,他倒是放下了心。
北唐瑾自然识得这老管家,只是,她是前世十五六岁的时候才熟悉他的,因而,这个时候,自然眼睛不能过于火热,这会招人怀疑的。
北唐瑾被引到周老太君处的时候,屋里正坐着她的两位舅母,以及几位妹妹们,她看目光悄悄扫了一眼他们,见他们神色并不好看,北唐瑾便知今日事情不妙,但是她仍是不动声色,先去拜见她的外祖母。
北唐洵也给周老太君请了安,周老太君只看了一眼北唐洵,便道:“你去老大的书房吧,他正等着你。”
北唐洵说了声是,便退下了,北唐瑾则是在一旁站着,周老太君这才面上带了一些喜色,又朝着北唐瑾招手,道:“阿瑾,过外祖母这里来,快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北唐瑾点头称是,极为恭敬得又走到周老太君面前,低垂着眸子,不太火热,也不冷淡,也不拘谨,很恭敬,也很乖巧,周老太君见了,极是高兴,道:“好啊,好,阿瑾出落得这么标致,同你母亲年轻时一般模样。”
周老太君仰着头瞧了半晌,又道:“你母亲当年舍你而去,硬要你父亲带你去边关,我这老婆子着实没能耐,也从北唐家要不来你,你在边关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是不是怨怪外祖母了?”周老太君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