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拉老夫人心中惊骇,饶是多年城府,也要惊叫出声招引人来,只是她张了口,却只能发出“唔,啊”等单音,顿时又惊又吓,简直要晕过去。
“额娘想要什么?叫桂嬷嬷?”雁姬善解人意地问道,“我很想帮您,可是桂嬷嬷那个好赌的不孝子今日被人催逼赌债打折了腿,她心急如焚,连夜家去照料了,不想她护子心切,冒犯了赌场的亡命徒,竟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他他拉老夫人大骇,“唔唔唔……”怎么发生的?怎么可能?!
本应中毒病在床榻上等死的人如今鬼魅般守在自己身边,知晓一切内情的心腹陡然身死——毫无疑问如今是事情败露遭受反噬了!老夫人一颗心沉入谷底,桂嬷嬷身死,守夜的奴仆守院的护卫此时也毫无动静,只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困在床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是否还能脱身?
“唔唔唔……”我是你婆婆,你不能害我!
“额娘不必激动,您中风了——口角歪斜,半身不遂,如果不加克制情绪,恐有性命之忧呀。”
“唔唔唔……!”你对我做了什么?!
“老年人嘛,尤其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老太太,通常多少都有三高——只要喂一点适当的药物,哦,还有适当的针灸,就能让您病上一场,并且永远无法恢复无初。”
雁姬的声音平静淡然,听在他他拉老夫人耳中却似晴天惊雷一般,她无助而惊恐地瞪大眼,却只能看到黑暗中对方模糊的轮廓。
“我见多识广,又肯学习,所以我懂得许多东西。”雁姬平淡至极地说着这些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就跟习武之人不能随意欺凌普通人一样,一个人也不应该利用自己的知识和优势去伤害别人。所以我的人生行事有两条底线:一、不能利用所学的知识犯罪;二、不能故意伤害他人生命。但是偏偏,从前的我为了报复违背了自己的职业道德,突破了第一条底线——这太让人难受了,所以我变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虽然成功地报复了伤害自己的人,但我并不感觉快乐和幸福——快乐和幸福是很飘渺的事,没有人也能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了。到这一世,我想保留一丝快乐和幸福,于是决心平平淡淡地过,不辜负别人,也不给别人辜负自己的机会,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他拉老夫人并不能完全听懂雁姬的话,正是因为不懂,所以她察觉了眼前人的陌生,她睁大眼,蓦然惊觉了一件从未设想过可能性的事:“唔唔唔……!”你不是雁姬!雁姬贤良和善,不会这样恶毒,你是妖孽上身,妖孽!
雁姬侧耳分辨了许久,大略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遂点头道:“我确实不是雁姬,或者说,我前面近四十年的人生时间里不是雁姬,但我现在又确实是雁姬没错,是骥远和珞琳的额娘,努达海的妻子,您的儿媳,”她轻笑出声,“人这种动物,总是需要扮演许多社会角色才能自我定位——我也不例外,我很是茫然了一段时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是谁,后来还是求生的意识占了本能——不做雁姬,就只有死,那我就好好扮演雁姬吧,何况还有骥远和珞琳,虽然他们十几岁的年纪,既不纯洁讨喜,也不中二可爱,可也许是骨血里的母子天性,我看着他们,总是由衷生出喜悦和疼爱,我想,这就是母亲的心情吧。”
“努达海的冷落,以及他和新月的私情,您以为我没有发觉吗?我只是不在乎。在这个时空,我除了在意自己,也就是还在意骥远和珞琳一二了。”
“唔唔唔……!”那你为了骥远和珞琳就不该这么对我!我是他们的玛嬷,你若害我,他们必会恨你!
“您真是一个狡猾的老太太,”雁姬失笑地摇头,“前面还骂我妖孽上身,转身就能对我打感情牌——可是我怎么可能还心软或内疚呢?您可是想要了我的命呢。”
“我无法理解您这样的人,这么轻易,就能决定去杀害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人,哦不,在您看来,儿媳妇其实不算一家人吧?可是杀人——这是做人最不可攻陷的底线,您怎么做到的,不觉得恶心、寝食难安吗?从这一点上说,新月跟您实在合拍——哦,大概您也猜到了,您让蒋栋才放火那天,趁机闯入雁影阁的歹人是新月派来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在别庄的时候,她就安排了人伺机让我死在青华山上呢。”
“其实让我让位很简单,甚至最差的结果我也能接受,比如他他拉家休了我,大家讨价还价就是了,为什么一言不发上来就要取人性命呢,唉你们这样的人——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你们了,毕竟我做了一样的事,”雁姬想到了碧叶和桂嬷嬷,还有别庄上孙二狗一家、放置捕猎陷阱的猎人一家,这两家人虽然她没有要他们的命,但他们比尘埃还低的生命,艰难的生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际遇改变了。
雁姬茫然了须臾,然后失笑摇头,“恶心、愧疚都于事无补,我践踏了自己的两条底线,我回不了头了,只能一路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