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研的笑声非常轻微,就像熟睡时的呼吸一样,他手指微微动了动,方泽桐马上伸手过去。
他拉过方泽桐的手,缓缓说:“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福分,但幸好,你还不算太糟,有这样一个好男孩对你,我也,放心了。”
他将方泽桐的手放到苏流惜的手上,轻喘着继续说:“方泽桐,我不想,给你负担,如果你哪一天不想,或不能,继续照顾她了,也不需要勉强,只要偶尔,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就够了,好么?”
方泽桐摇摇头,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护她,有我在,她只会更幸福的。”
这些遗言,让苏流惜的心变成碎片,狠狠地刺中她,告诉她,往昔的快乐幸福,就要迎来残酷的结局。
苏青研还是笑,从以前到现在,无论多么温情悲伤,多么折磨难熬,他从来都是笑,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即便是快要死了,他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可叹,但如今,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笑。
那张再也无法辨认容颜的脸庞,撒娇般地贴在苏流惜怀里,缓缓说着:“哥哥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多陪我一会,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你的脸。”
“哥哥,你记得吗,小的时候,天太热了,我睡不着,你就像这样抱着我,给我摇扇子,讲故事,还有……”
苏流惜挂着眼泪,就像轻声哼唱着摇篮曲一样,轻声讲着他们儿时的回忆,那些堆积如山的,调皮捣蛋的,倒霉幸福的时刻。
十几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相依为命,相亲相爱走过来的。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一丝开朗,她的嘴,一刻也没有停过,那些不经思考就能讲出的有趣片断,挽留了她哥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带着这些美好的记忆,以后他无论孤身去哪,想必都不会再寂寞了。
两个小时后,苏青研微笑着阖上了眼,就像一个睡着的婴儿。在苏流惜怀里,他终于忘记了伤痕的苦痛,露出了最真心的笑容。
苏流惜早已忘记如何去哭,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一直没断过,她更不知道,苏青研悄无声息带走的,除了他一直向往的,名为自由和民主的崇高理想,还有那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爱。
方泽桐默然蹲在一旁,揽着苏流惜,这具瘦弱而单薄的身躯,已在连续的抽噎和颤抖中失去了所有力气。
直到天亮,尽职尽责,也尽朋友道义的胡科长走了进来,对二人说:“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你们可以把骨灰带回去,上头问起来,就说他咬舌自尽,被巡捕房火化了。”
带回苏青研的骨灰后,苏流惜亲手做了一个简陋的牌位,上面亲手刻上哥哥为自己起的,颇有诗意的名字。
从今往后,这个名字,只会出现在她的记忆里,但他的灵魂,将会永远寄宿在这间屋子里,与他最爱的人相伴。
她深深对牌位鞠了三躬,心里默念,希望哥哥不怨不恨,也不孤独寂寞。
傅云集走之前告诉她,苏青研在苏州居无定所,赚钱也非常辛苦,除了要给妹妹的钱,还有必需的衣服以外,几乎身无长物,过着简陋而清贫的生活。
但他只要一谈到妹妹,马上就满脸笑容,仿佛只有妹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这个目不识丁,却辛勤工作,真诚待人的年轻人,以微薄的身躯飞蛾扑火,生命最终绝于道德沦丧的铁蹄下,但他却是光荣的,问心无愧的,因为他死在了探索理想,追求自我的道路上。
崇高的理想之路上铺就着无数的鲜血和生命,可它依旧完美无暇,每个执着的生命,都会化作一步阶梯,供来人细品,灵魂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