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钟惠重提往事,形容林安然当时的目光像两把凌厉又尖锐的刀,有种迫人的气势,让不敢直视。
认识林安然以来,这是钟惠第一次领教林安然的震怒。以往林安然都算是个斯文有礼的人,虽说有时候痞了点儿,时不时也喜欢装傻,但绝没见过他发火,所以钟惠几乎忘了林安然这人居然还会发火。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林安然的脸冷得像一块大理石,说:“钟惠,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像怎样就怎样,你是不是觉得能左右别人的前程的感觉很好?是不是觉得有个部长老爸很牛?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围着你转?不是每个当公务员的都像你一样万事无忧什么都老爸给你安排好!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他妈刚工作没几天就能到组织部准备提拔副科!如果你认为可以拿去党校的事情来要挟我你就错了!”
说到这儿,林安然忽然停了下来,爆发一样吼了一句:“你他娘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钟惠化石一样僵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身子有些哆嗦,不知道是怕还是惊,甚至忘了作出任何反应。
尚东海瞪大了眼,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像只扎在树桠上的猫头鹰,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耍花枪?尚东海想,这林安然今天是怎么了?要知道,在滨海市的行政机关里,只要钟惠说一句让人做她男朋友,哪怕明知是假冒的,也不知多少年轻干部排着队等着候着要来抢。
何况还暴骂了一顿组织部长千金,这事搁在自己身上,都是个大麻烦,即便自己的老爸也是个市领导。
直到林安然甩手离去,尚东海才明白林安然是来真的。他想喊林安然留下,嘴巴开了一半,却没喊出声,戛然而止。
钟惠看着林安然开着摩托的身影消失在大街尽头,终于捂着脸蹲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回到家里,母亲梁少琴在看电视,林安然招呼也没打,直接钻进房里,一头倒在床上。
足足半个小时,才理顺了情绪,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对钟惠发火,她真的挺无辜,不过是在自己心情最差的时候开了个不恰当的玩笑,却被自己狠狠训了一顿。拿起电话想打给尚东海,想想又放了下来,也好,让钟惠冷静一下再说。
又在床上躺了一阵,想起了卓彤,现在美国应该是白天,于是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自从开通了国际长途,这是林安然第一次给卓彤打电话。
电话通了半天,才有人接,居然也是个华人女孩,一开口就哈罗了一声。林安然问:“请问卓彤在不在?”
那女孩听见是个说国语的,愣了一下,答道:“她去上课了,今早上她有课。你是谁?要留个口讯吗?”
林安然嘴唇翕动了一下,想想又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把自己的郁闷向她倾诉,于是客气道:“不需要了,谢谢。”
阴差阳错,两人还是没联系上,林安然盯着桌上的电话机,忽然觉得离他很是遥远,而且越来越远。
卓彤曾经问过林安然为什么不选择写信,林安然说自己不喜欢写信。这确实如此,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林安然很喜欢写信,回到了滨海,在派出所当了治安员,后来所里有个实习警分配了工作,请大家吃顿饭。在饭桌上,有人问他安排在什么地方。
那个新警笑笑,说:“八科。”
派出所的几个老警察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
有不知内情的治安员问:“八科干嘛的?”
新警笑笑,却没回答。
后来林安然才知道,八科是个很特殊的部门,这个实习警安排工作后,每天就驻点在邮电局里,对电话和越洋信件进行监听监察,他们的技术很牛,能拆开信件又复原,谁都看不出。
从此后,林安然对写信忽然就没了兴趣,总觉信件会被人家拆开,将自己的**都暴露在别人的窥探之下。
歇了一会,心终于又平复下来。再起了床,拿出避风港的案卷,慢慢翻看所有的材料。
三天后就要上交汇报了。无论个人有什么事,地球还是继续转,不会为了一个人停下来,自己的工作始终还是要自己来完成,既然党校去不成了,那么就干脆别多想,做好工作,再找其他机会。
……
钟山南这几天觉得家里的气氛很是紧张,女儿莫名其妙老发脾气,跟吃了枪药一样,一点就爆。
吃着饭,自己和老婆谈起自己近期的工作,说忙死了。明年就要换届,许多位置上的领导都需要调整,钱凡定了调子,自己要先做出方案。这可是滨海市这一年的头等大事,权力蛋糕的分配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平衡各派势力已经让他这个组织部长很头疼,很多重要岗位的领导甚至要他亲自出马摸底子,打招呼。
说着说着,在桌旁吃饭的钟惠忽然将碗重重一放,筷子一撂,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说:“你们这些市领导,都是瞎眼的!好干部看不到,光提拔蠢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再这么下去,将来改革开放的家底都得让这些蠢材们败光了!”
也不等钟山南反映过了,丢下一句话,说:“吃饱了!”转身回房,砰一声关上房门,很有些惊天动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