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还罢了,听到后一句。洛辰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能白姓了沈,你去帮郑王,也是因此?”
“师兄不是都知道么?”沈墨苦笑。“若要公理正义,倒不必非要从龙,只是总不想祖先蒙冤九泉,为了一个字,背上一世的污名,到底太冤枉了,偏这件事又是皇帝,哦不,先帝定的,若要推翻也唯有皇帝来。今上我是不指望了,倒是郑王,以他的性格,或可看在我帮忙的份上,翻个案吧!”
洛辰听完笑了,捶了沈墨肩膀一下,转手把酒壶扔给他,“早说是这个原因,何必那么麻烦,凭我的薄面,或可说动皇上为你父翻案,何必这般曲折,倒让我以为咱们两个要因此生分了。”
沈墨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讶然张口:“师兄竟是这么想的,那个‘各从天命’也是因此而来的了?”
难得的,洛辰有了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清咳两声说:“哈哈,那不是……那不是… …我那就是随便一写,其实没什么意思的。”
想到自己曾经为了这个“没什么意思”的纸条纠结了好久,沈墨就觉得师兄尴尬的表情绝对不能错过,只可惜不能够画下来留念。
白了洛辰一眼说:“师兄莫不是以为我要跟你比个高下,故意选择相反的吧!”
“哈哈,那什么,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洛辰伸着懒腰这么说,仰头看向天空的星辰,好像很专注的模样。
沈墨不依不饶:“师兄,你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原来真的这么微薄吗?若是真的分道扬镳,也就是这么一张单薄的纸条可以结束的吗?”
“够了啊!都知道是误会了,还说什么,大男人这么斤斤计较的,真不像你的样子!”洛辰不耐烦地回首,恼羞成怒地说,摆摆手只当这事随风而去。
沈墨无语,被莫名其妙丢了一个纸条,被莫名其妙地奇怪对待,这时候才明白不过是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心思,自己冤不冤啊!都这么冤枉了自己,还不许自己多说两句讨个公道?真是没天理,师兄什么的,果然最凶残了!
举起酒壶想要喝,倒了倒,落出两滴酒水,还不够湿唇的,抿了抿,把酒壶丢到一边儿,沈墨正色说:“我是不知道师兄怎么想的,但无论发生什么,咱们师兄弟都是一辈子的兄弟,可不能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分了。”
追随郑王固然还有一些自己的心思在,想要看着自己的心愿在这个人的身上实现,想要看着这个自己比较欣赏的人做出一番事业,但这些,都不能和兄弟的情分相比,对沈墨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师傅和师兄更重要的人了,谁也比不过,他们是自己的亲人,最亲的人。
“师兄弟,是兄弟,我知道。”洛辰淡淡说,很郑重的感觉,却是很轻的语气,好像被风一吹就会飞跑一样。
沈墨的耳朵很好,他听清楚了,满意地笑了。亲人之间,兄弟之间,他不希望有什么隔阂存在。
“魏景阳的事… …”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抓到的,就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也不会马虎了。”沈墨信誓旦旦,一心想要把事情做好,也不枉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相交。
说实在的,魏景阳做兄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他的性格是那种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再者。他于沈墨又有一份劫囚的交情,江湖人,恩义分明,便是这一点上。沈墨也会尽心尽力的。
洛辰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吗?定然会尽心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得了,夜深了,我也不留着你了,不管你是去找那位柳三娘,还是随便哪位俏佳人,都不要在我这儿耗着了,我可没有龙阳之癖,不会留你过夜。”
不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么。何必说得这么… …沈墨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平时书读得太少了吗?
也不多言,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离开,沈墨的来去都如风,有种逍遥自在的感觉。
“真羡慕你。无忧无虑。”洛辰伸出手,好像挽留一般徒手抓了一下,张开手什么也没有,是啊,他本来就是什么也抓不住的。
“兄弟,那是什么?”
一瞬间,洛辰的目光有些迷茫,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是何许人,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父亲眼中并没有自己这个儿子,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啊,他当然不会知道,对他来说,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一时的情浓,至于这个情浓留下了什么,谁会在意呢?
那时候,他那么年轻,又是才华正好,怎么会和一个乡野村姑成亲呢?
野花总是野花,只有长在外面才是美的,才有可看之处,回到了洛京的少年,春风得意马蹄疾,哪里还记得曾在路上采过一朵野花,哪里还记得曾经的呵护温情,哪里还记得那山野中小小的烛光带来的温暖… …
“呵呵… …”止不住笑起来,伸手遮住了眼,笑得身子微微发抖,手再拿下的时候,眼中的迷茫已经褪尽,寒入骨髓的冷意凝成了深冰,薄唇掀动,轻声自问:“兄弟,那算是什么?”
一个是乡野村姑的儿子,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嫡子,一个食不果腹为生活发愁,一个锦衣玉食为多情愁苦… …生长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从一开始,他们便不是兄弟,即便他千方百计地接近了他,得到了那个好像兄弟的位置。
“他——算是什么兄弟?”
眼前好像掠过那总是带笑的脸,那没有阴霾的笑容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想到世上所有的阴暗,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可以笑得那么舒展,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不知道人世间的愁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下一刻,那笑颜被一只无形的手扒下,好像扒下了那一层虚伪的皮,露出了狰狞可怖的血肉,难看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好像溪水从山间涌出,好像泼洒在白纸上的浓墨,渲染出大片大片殷红的火热,带着大片大片浓重的黑影,一点点侵染着视野里的颜色。
心里有些难过,明明应该是快意的,就好像他多次幻想撕破了那张笑脸一样,明明应该是得意的,瞧瞧啊,你看重的儿子是怎样的死亡,瞧瞧啊,你花费的心血是怎样的白费,但,为什么心底里有那么一个地方,好像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凝着悲伤呢?
“… …兄弟吗?”
这么多年,也许… …所有的情绪都退去,无所知地掀开眼帘,视线无意义地停留在深沉夜幕的某一个地方,连洛辰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角其实有一些湿润,那还未成形的泪水曾经聚拢,却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又消散在干涸中。
太多恨,恨太深,以至于他忘了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那么多的欢笑有多少会是假装?总有一部分是真的吧!
真作假时假亦真。真假之间,谁能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