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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超级脑计划最大的BOSS是谁, 博伊尔还是史宾赛抑或是珍妮弗, 把这么一船亡命徒带到鲨鱼岛都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李维斯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半明半暗之间又看到了那艘画着红圈的三轭大帆船。随着噩梦一再重复, 梦中的情景也一次次增补着微妙的细节,李维斯的视线越过翻涌的江面,依稀看到岸上垒着高高的砖墙, 墙头半旧的旗帜在风中翻卷,拼凑出一轮血色猩红的太阳。
蓦然睁开双眼,伊藤健太佝偻着腰坐在铁闸门前, 大厅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孤清麻木的脸上, 让李维斯恍惚然有种时光闪回的错觉——八十年前,伊藤光是不是也曾这样站在南石头惩戒所的铁狱门前,看着自己那些冷血残酷的同僚?
“怎么了?”伊藤健太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回过头来,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在退烧了, 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的手柔软修长,像所有外科医生的手一样,李维斯在他的触碰下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没什么, 只是睡不安稳。”李维斯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离开了他的手掌。伊藤健太没有多想, 淡淡道:“药物副作用, 难免的, 谁待在这儿也睡不了好觉。”
“还记得你给我说过的那个‘初始病原体’吗?”李维斯问他,“你说过,初始病原体的原始DNA是‘超级脑’研究中最关键的‘锚点’。”
“哦?怎么?”伊藤健太一愣。
“唐辉之后,你们有没有再继续寻找那个DNA?”李维斯低声问,“并不是完全找不到线索,对吗?你的曾祖父曾经参与过最初的实验,南石头惩戒所的难民也应该有相应的清单,只要找到八十年前参与过他实验的难民,顺着他们的家族谱系就能找到他们的后人。”
伊藤健太脸色晦暗不明,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铁栅门外,仿佛在逃避什么。李维斯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以亚瑟资本的财力物力,只要你提出来,他们就能想办法把这些人的DNA一一收集起来,供你慢慢筛选,不是吗?”
伊藤健太沉默不语,隔了很久才转过头来,低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八十年了,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整个中国深陷战争,国土沦陷人口流离,户籍制度基本就是一张废纸。南石头惩戒所的难民登记十分潦草,而且大半在最后撤离的时候都被焚烧掉了,根本不可能和现在存活的人对上号。”
顿了顿,他艰难地道:“事实上,我的曾祖父最后被遣返本土,接受军事法庭的问责,就是因为他篡改了这个实验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录……时隔八十多年,我不想揣测他的心理,但我想他并不是像石井四郎那样的极端军国主义分子,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只是被时代的洪流挟裹,短暂地迷失了本性。”
他看着李维斯,一字一句地道:“即使面临着可能被枪决的罪名,他也没有把那些被隐藏的实验结果交给当时的日本军部,我想,他不想让自己的医学成果变成杀人武器。”
他的脸逆着灯,花白的头发微微反光,像暗夜里火灰的余烬。李维斯相信他此刻剖白是发自真心的,也许,八十年前伊藤光的悔恨也是发自真心的。
如果没有战争,伊藤家族也许会延续他们的辉煌,取得瞩目的成就,然而就像伊藤健太说的那样,谁都躲不过时代的挟裹,那场席卷全世界的残酷战争不但毁掉了无数中国家庭,也毁掉了这个本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日本家族。
此刻,另一场阴暗的战争又正在毁灭伊藤健太,毁灭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人。
“我和我的曾祖父一样,并不想成为别人的杀人武器。”伊藤健太沉沉说,“所以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初始病原体和锚点的事。诚然,我希望我们家四代人为之奋斗的医学项目能够取得完满的成功,但如果这个研究的成果将会落在亚瑟资本的手里,那我宁愿它半途而废!”
他起身站在铁闸门前,目光扫过B舱密密麻麻的监房,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道:“如果你和你的上司行动失败,这些人最后顺利到达鲨鱼岛,只要没有‘锚点’,他们最多只能被改造成‘快销品’,谁也活不过半年以上。”
他回头看向李维斯,黑眸死灰复燃一般闪烁着暗淡的光辉:“我的缄默,是守在地狱前的最后一道底线。”
看着伊藤健太,李维斯内心有些难以表述的震撼,这个人太复杂了,已经很难用“好”与“坏”来给他下定论,他对医学的执着让他成为博伊尔的帮凶,但家族经历和父亲的死又让他保留着最后一线人性的清醒。
他宁可被亚瑟资本抹去所有身份记录,借着杀人犯的壳子苟延残喘,把自己当做守在地狱前的最后一道底线,却始终没有放弃活下去……
只是怕死吗?
未必。
每个人都有心中的执念,伊藤健太也是,他的执念就是伊藤家族投入了四代人的这项医学研究,他始终抱着一线希望,期待超级脑研究能够取得完满的成功。
一刹那,李维斯几乎确定,他已经找到了那个“锚点”,或者最起码,他已经有了寻找初始病原体DNA的线索。
只是,在确定自己的成果不会被用于杀人武器之前,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好了,药打完了,没有过敏。”伊藤健太转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BN12,给李维斯拔掉打完的点滴针,佝偻着身子坐到他床脚,劝道,“你需要休息,别仗着年轻健壮过度透支自己的身体,小小的伤寒有时候也能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