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二叔实在很有当爹的架式,杨无端缩了缩脑袋,乖乖地爬进来坐到他旁边,看他眉头皱了皱,立刻醒悟他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又连忙挪开。
杨瓒却蓦地睁开眼,伸手抓住她手腕,不高兴地道:“躲什么?二叔是洪水猛兽吗?”
冤枉啊大人,有您这么帅的洪水猛兽吗……杨无端哭笑不得,这不是怕您的洁癖吗……
好在杨瓒并没有深究,放开她敲了敲了板壁,马车轻轻摇晃了一下,便平稳地向前行驶起来。
车帘一放下,车厢内唯一的光源便只剩下窗户那边露进来的一线阳光,杨无端的眼力渐渐适应,能够看清杨瓒的表情,让她吓一跳的是,他正一直目光复杂地盯着她。
杨无端与杨瓒本人打交道的时日不多,但她能感觉杨瓒对她的关心出自肺腑,在古代宗族社会中,同族里优秀的年轻人失去父母,族长便有教养指导的职责,况且杨瓒自己膝下尤虚,所以两人的关系说是父子也没差多少。
可是,一个“父亲”是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孩子,杨无端做过律师,最擅长察言观色,她能从杨瓒此时的目光中看出估量、警戒、怀疑……
在她被困贡院的十天里,发生了什么?
“二叔,”杨无端转念间便下了决定,杨瓒是聪明人,而且是她这边的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直截了当比什么都好,“二叔对侄儿有什么不满吗?”
杨瓒仍然盯着她,车厢随着马车的行进在微微摇晃,他却坐得稳稳当当,他淡淡地道:“你有什么地方会令我不满吗?”
“嗯,”杨无端居然点点头,不好意思地道:“侄儿年轻识浅,性子鲁莽,给二叔添了不少麻烦,比如那天私自溜出留园,半夜里又翻墙回府……”
她不提还好,一提杨瓒心中疑云更重,截断她道:“你那天跑去了哪里?这么大人连个交代都没有,你二婶找不到你,差点没把留园翻过来!”
去过哪里当然不能说实话,杨无端眨眨眼,小声道:“侄儿去了烟波河……”她说到这里嘎然止住,后面让杨瓒自己去想,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去红灯区还能干什么?
“荒唐!”杨瓒果然大怒,喝道:“这要是让御吏知道,你这功名还要不要了?”
“侄儿知道厉害,没敢上船!”杨无端连忙摆手道:“只在河边看了看,后来有位姑娘要拉侄儿上去,侄儿就跑了……京城这么大,侄儿实在找不着路,不是故意要耽误到半夜才回家……”
她说“回家”,显见得是真把侍郎府当成了自己的家,杨瓒心中一动,先已原谅了她三分,又看她苦着脸抓耳挠腮的样子,有点好笑,再原谅了她三分。想着她少年冲动,却一直不肯收他送过去的丫头,只顾着埋头苦读,到了京城花花之地一时把握不住也属平常……杨瓒思来想去,心里已经偏向她,冷冷地道:“没出息的东西,留园的千金小姐不要,偏要跑去那等腌臜之地。”
杨无端知道要这位二叔和颜悦色是不可能,不暴怒已经算心情很好,当下只厚着脸皮傻笑,也不再多说,以免多说多错,编漏了谎。
杨瓒打量了杨无端许时,怎么看都只是个孩子,长得过分秀气,像闺女多过像小子。他心里忽然一阵酸软,若是当初杨穆氏那个孩子保住了,也该有这么大,生得也这么像他……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了一阵,马蹄声“的的”,杨无端这十天提心吊胆怕被人戳穿身份,没睡过一个好觉,渐渐地便犯起困来。
杨瓒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觉得膝盖上沉沉地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杨无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脑袋枕在他膝上,呼吸声均匀轻细,已经睡熟了。
她睡着的样子恬静乖巧,从额头到下颌的弧线柔和,愈发像个女孩儿,杨瓒注目了片刻,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摸到一手发油……
他嫌弃地在杨无端的衣摆上擦了擦,又怒视了片刻,却到底没舍得叫醒她。
这么一个孩子,他是怎都不信会与前朝余孽扯上关系,而皇帝那边语焉不详,他也不信仅仅是因为一支曲子如此儿戏。
到底背后隐藏着什么?杨瓒眉头紧蹙,只觉疑云重重,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