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老枝嫩叶间露出来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焦糖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颜色更深了一层,依然随时随地都活力十足,两只发亮的眼睛里写满跃跃欲试……这样带着手指勾一勾就会摇尾巴属性的少年,不是邱亮是谁?
从进京的长途马车上相遇分手以后,杨无端没想过还能见到邱亮,她这几年有意无意地也结识了不少有意思的朋友,但江湖浩瀚,每个人的人生里似乎都有那么些不得已的必须去奔赴的未来,所以常是萍水相逢又各奔东西,邱亮竟然是头一个没有忘记她的。
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头疼,是真的头疼,死小子乱丢什么石子儿!
“我不姓刁,我姓邱,”邱亮抱着一根粗大的槐树枝子上下晃荡,苦着脸地道:“杨兄弟你忘了我了?”
“废话,”杨无端仿佛看到他身后的尾巴沮丧地耷拉下来,翻了个白眼,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邱亮。”她心道:谁叫你要管我叫“杨兄弟”,我就得叫你“雕兄”。
“那就好!”邱亮简单地又开心起来,一咧嘴露出闪闪发亮的牙齿,让杨无端看得暗恨,头更疼了……咝……
“都怪我家老头儿把我关起来,不然我早就来找你玩儿了。”邱亮抱怨道:“杨兄弟,我太惨了,被锁在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里,什么都没得玩儿,只好数蚂蚁打发时间。足足数了半个月啊,害得我做梦都是一堆蚂蚁爬来爬去!”他打了个寒颤,显然那样的梦境并不美好。
原来他也被家里大人关了起来,杨无顿起知己之感,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做了什么才让你家老头儿放过你?”
邱亮使劲摇了摇头,因为用力太大,那根槐树枝子往下沉了沉,一嘟噜槐花骨朵泼雨价撒下来,全淋在杨无端头上。
“我家老头儿才没那么轻易放过我,”邱亮欢快地道:“我是逃出来的!”
好吧,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她不能模仿这一举动,虽然听起来很诱人,非常诱人……杨无端默默地抖了抖,像小动物抖落皮毛上的水珠,她抖落了一身槐花骨朵。
邱亮没有发觉她的失望,他骑着那根枝子忽上忽下玩起了荡秋千,脸也在墙头忽隐忽现,叫道:“杨兄弟,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咱们出去玩儿吧。”
“你是出来了,我还没出来呢。”杨无端失魂落魄地道,“再这样下去,我也只能数蚂蚁了……”
邱亮没有听到她的话,那根槐树枝子再次把他弹到高处,他吹出一声响亮袅绕的口哨,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咱们一起去逛烟波湖!”
烟波湖?杨无端眼前一亮,等等,她上次编来骗杨瓒的谎言就是去了烟波湖,但事实上她对烟波湖上的花舫一无所知,这可不好,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她应该尽快补上这个漏洞,将谎言被戳穿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杨无端呻吟一声,蹲下身惭愧地捂住脸,对自己道:“你承认吧,你只是找借口想遛出去,你闷得快疯了!”
她反省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耐心地等到邱亮骑着那根槐树枝弹了上来。
她道:“雕兄,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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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郢城西的烟波湖是大江绕城而过形成的一湾湖水,湖面开阔平静,即使在大风天气也少见浪头。
但这湖有一桩奇处,即不论一年四季、何种天气,刮风下雨落雪大太阳,湖面上都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将湖心的景象遮掩得疑幻疑真,便似雾里看花,别有一番神秘的美感。
也不知是前代哪位大才先发了雅兴,形容在湖中行船如同漫步云端,导致各位文人雅士争着抢着要来感受,似乎没在烟波湖上坐过一回船就被潮流抛在了后头。而有这帮“才子”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佳人”,几代经营下来,烟波湖上的画舫堪称京城一景,烟波湖也就成了声名遐迩的……红灯区。
杨无端的头还在疼。她揉着被杨瓒的棋子儿掷过又被邱亮的石子儿丢过的脑门儿,愤愤不平地想:我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来*!?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即使是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不,或许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杨无端想,这个问题估计到她进棺材的时候也不见得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