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不久,东边的天空便开始翻出鱼肚白,西面的半边天幕却仍是夜幕深沉,深蓝近黑与白色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隔线,那是一个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渐变过程,只是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蓝色被漂洗成白,还是白色被层层晕染成黑。
帝都北郢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大半个城市尚停留在呼吸规律的深眠中,白日里永远挤得水泄不通的大街这时候显得异常空阔,空阔而寂寥,马蹄踏上去,铁掌与地面敲击的回声像水波一般向四面扩散开去。
那是一辆私人出租马车,与车马行里常见的出租马车不同,这样的马车只提供给长时间租赁的固定用户,相应的,价钱也更高。
响应着北郢民众装饰马车的古怪口味,这辆出租马车的车厢顶上也顶着一个纸糊的标志,是一口白纸糊成的棺材,取“升官发财”之意,因为既有噱头又有意头,在上京赶考的举子中颇受欢迎。
赶车的车把式绰号“小棺材”,他还有个爹叫“老棺材”,俩父子靠着这辆出租马车做起了家族营生。小棺材年轻虽轻,手艺却绝不含糊,一条马鞭挥舞出去,仅靠手腕灵活的转动来调整方向,将两匹拉车的牝马训得服服帖帖。
车厢内面对面坐着两名士子,会试放榜以后他们已经由举子荣升为贡士,但两人都不是崇尚奢华的人,所以还是一身秀才打扮,穿着蓝色的青衿。
面向东方而坐的是一个身形矮壮的方脸士子,身穿的青衿略微偏小,紧紧地绷在他的肩膀上。他脸上的神色颇着急,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看,马车已经行驶得很快,他却恨不再它再快一倍。
坐在他对面的士子体形是与同伴正好相反的长条形,同时长着一张长脸,非常瘦,浑身上下的每个骨节都显得特别突出,让人一眼看去便印象深刻。他看着同伴坐立不安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沈兄,这条路复试的时候咱们又不是没走过,再有一刻钟才到呢,你急什么?”
那矮壮的士子沈侗放下车帘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让王兄见笑了,我是想着又能再见到杨兄了,心里高兴……”
“是‘杨会元’。”王大均纠正他,面上也露出憧憬之色,叹道:“没见过杨会元之前,谁能相信世上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你我生逢其时,生逢其时啊……”
沈侗拼命点头,又忍不住掀起车帘朝外望,狂热的目光穿越了北郢城的栉比鳞次,循着前路投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同一时间,在北郢城纵横交错的道路之上,不知有多少辆这样的马车在疾驰,便如同趋光的虫蚁一般,义无反顾地奔向命中注定的未来。
紫禁城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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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殿试在三月初一举行,之前有过一次复试,算是殿试的预演,既能防止舞弊,也能让考生提前有所准备,避免在皇帝陛下登场的时候出丑。
宫门卯时才开,寅时刚过,宫墙外便候满了人,来应试的贡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谈论。三月比之二月又要温暖许多,但这时分还是有几许寒意,不少考生袖着双手轻轻地跺脚举暖。
据说前朝的贡士在殿试时必须要换上鲜亮的没有补子的官服,以保持君前的仪态,端朝的皇帝却并没有这些讲究,所以放眼望去,宫门外的考生穿什么的都有,有钱人绫罗绸缎毛皮领子,手上还戴着玉石扳指,也不知道他写字的时候怕不怕硌手。环境差点儿的也不用,秀才的青衿是标准制服,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好来。
当然,并不是说穿青衿的就一定是穷酸,现今北郢士子中最流行的风尚就是:身披青衿,手拿折扇,时不时打开来地摇一摇,扇出一脸清鼻涕还得强装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