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并不需要看清,杨瓒只瞥了一眼便转回头直视前方,神色冷峻,满朝文武怕是没谁敢认错这个人。
“狄大人,”他淡淡地道,“听闻狄大人府上的座驾是京城一景,怎么有兴致乘坐杨某这粗陋的代步?”
来人“嘿嘿”一笑,吊儿郎当地道:“杨大人,我没你们文官那么好兴致,说什么话都喜欢绕弯子,咱是粗人,就懂得直来直去。”
他顿了顿,又道:“我今天来,是想和杨大人做个交易。”
交易?杨瓒皱眉,此人身份特殊,手上捏着朝中不知多少大臣的把柄,他说要做交易,必定不是红口白牙的空话。
杨瓒慢慢地又转头看住他,依然看不清,但他准确地找到了对方眼睛的位置,清明锐利的目光直视过去。
那人也确是像他说得那样爽快,并没有卖关子保持悬念的爱好,直接道:“昨晚上清剿天地会的逆贼,小的们在贼窝里找到点东西,我看过以后觉得不太好处理。”
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抛过来,杨瓒自重身份,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那团物事软塌塌地落下来。
那是一张被揉得稀烂的纸,纸上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榜眼杨无端”。
杨瓒抬起头,平静地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当然不能说明什么。”来人又是“嘿嘿”地笑道:“坏就坏在这是姓洪的贼首亲笔所写,杨大人知道陛下的脾气,咱皇上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若是把这张轻飘飘的纸交到他手上,眼前可见又是一番祸事。就算最后查不出什么,新科榜眼的前程也堪忧。杨大人您想想,考个榜眼容易嘛,就这么毁了……”
“你要什么?”杨瓒冷冷地打断来人的唠叨,他伸出一只干净得像是随时会往下滴水的手,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纸。
“一句话。”来人干脆地道:“我说过,咱皇上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什么时候他疑心我了,求杨大人替我说一句好话。”
杨瓒沉默地望着他,半晌才道:“狄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杨某。”
来人叹道:“杨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处境,屁股在这个位子上坐得越久,脑袋就越不牢靠。不瞒您说,这样的交易我不是第一次做,所求也不多,不过是一个善始善终。”
杨瓒又默然一阵,终于点头:“好。”
“谢杨大人!”来人大喜,如释重负地道:“前方堵车,我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果然行车的速度缓下来,杨瓒朝前方看了一眼,再回头时,昏暗角落里的人已经消失了。
车窗前的布帘还在微微晃荡,杨瓒轻蹙眉尖,想起杨无端兴致勃勃讲过的乡野怪谈中似乎有什么“缩骨功”,看来这位当朝的第一武功高手也是会使的。
他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车厢壁板,扬声道:“回皇城。”
外头的车夫发出长长短短的吆喝声,指挥着马儿掉头原路驶回,杨瓒依然拈着那张烂得像是一口气就能吹成碎片的纸,目光定在右下角。
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小小的“试”字。
杨瓒一面将写有那个字的角落撕下来,并且耐心地制造毛边,掩盖过于明显的痕迹;一面想着,皇帝陛下的疑心病确实越来越重了,居然派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试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