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李因笃来回看看两人,心中又是惭愧又是佩服。他口舌笨拙,心思却是机敏,自然听出这一问一答间的机锋。
丁新语这次离京,所有人都知道是新旧两党又一次党争到白刃相加的结果。起因正是皇帝陛下命丁新语单独一人主考戊庚科会试,自科举制度诞生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殊荣,亦是破坏规矩的异举。
但凡这种陈规旧矩,自然是维护的人多于胆敢破坏的人,皇帝陛下开了这个很坏的先例,引来强烈的反弹,首当其冲的不可能是他老人家,便只能是胆敢有为天下先的丁新语。
从殿试结束以后,丁新语便被铺天盖地的弹章淹没,他倒也光棍儿,索性学睿王告了病假在家闭门谢客,无论是新科进士还是同僚上官,说不见就不见。
当然,他就算不在朝中,依然稳稳地执着新党的牛耳,虽说旧党占据了朝中大半的话语权,却也无法忽视笼络着大部分中小官员的新党。而且即便旧党撕破脸皮想要痛打落水狗,将平衡之术玩儿得出神入化的皇帝陛下也不肯。
这群人正事不干,来回扯皮了几个月,总算得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处理决定:丁新语由正五品升至从四品,离京出任梧州知府。
这条任命的妙处在于,表面上看来丁新语升职了,但被迫离开政治中心北郢,他本来光明的前程却又似乎蒙尘。转念再想,毕竟丁新语是升职而不是降职,梧州地面繁华,只要他政考上佳,回京的机会大把,而且再度回京,他手上有了实实在在的政绩,就算入阁也不是没可能。
杨无端当初读到这条任命,怔忡片刻以后失声大笑,要不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呢,文官政治便是这么阴微小意,雷声大雨点小,闹到最后居然能得出这么一个旧党和新党都满意的“双赢”局面,真是比讽刺喜剧更可乐。
不过,与她料想中不同,新科进士里没几个人像她一样敏锐地发掘了真相,这次她和李因笃约着同榜进士来送丁新语,除了确实走不开的在职官员,还有几个四处钻营还没落到实缺的进士,居然找借口搪塞拒绝,把老实人李因笃气个半死。
虽说官场上踩低捧高是常态,但他们也不想想,丁新语三十岁不到便能做到知府,哪里轮得着他们这些一辈子前程也不过五品的三榜进士大小眼?
何况,科举考试的同年和座师是约定俗成的利益共同体,他们这些身上盖了新党戳子的戊庚科进士,就算想要改投旧党门下,人家也不敢收啊。做人最忌三心两意,既然上了这条船,只能横下一条心顺风逆风驶到港。
再说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杨无端肚里“夸”了丁状元一句,新党党魁不是白当的,跟着丁老师,应该、或许、可能……还是有肉吃的。
不远处有座石亭,想来便是设置给旅人迎来送往之用,灰仆仆的亭子座落在一株歪脖子柳树旁边,长条在略有些圆弧形的顶端扫来扫去,底下的间隔却是木制的,四面轩敞,正中央还悬了一块匾。
丁新语打头走进亭里,四名锦衣卫散开来守处亭角,另两名大约真是丁新语的仆人,麻溜儿地扫净了石桌石凳,安放好垫子伺候他坐下来。
杨无端和李因笃随后踏入亭中,杨无端抬头望了一眼,那亭上的匾却是仿的赵孟頫,得其形不得其神,秀而无骨,比她这个真女人的字还要媚俗几分。
写得是“丝丝弄碧”四个字,落款“晶宫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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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怎么只有二十四小时啊,真觉得不够,看会儿书就没时间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