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巨才脸上有点挂不住,脸色红了一半又白了一半,汤尚任看得有趣,低声对杨瓒道:“我还以为脸皮这么厚看不出脸红,真乃奇景。”
这汤尚任也是旧党人物,内阁排名还在楚巨才之前,但楚巨才仗着自己是首辅古斯通的弟子,自以为旧党中坚,很让汤尚任看不顺眼。
狗咬狗的笑话却是不能随便笑的,杨瓒神色不动地躬了躬身,又伸手一引,让汤尚任先走,自己落后半步,循着刘廷玑的前路而行。
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哐”一声巨响,杨瓒皱了皱眉,并没有回头,而是仰首望向光影交错、云来云往的天空。
可惜了定窑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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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宣德楼内写字。
杨瓒偏爱欧阳询的楷书,皇帝却最喜赵孟頫,一笔字颇得赵子昂七分风韵。可惜他最心爱的小儿子在书法上没什么天赋,三岁练字,到如今也只学到赵氏皮毛。
韩福进来传话时,皇帝临摹赵孟頫的《道德经》正写到关键之处:“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皇帝今天状态好,下笔如有神助,堪称字字珠玑。不但书法有所进益,思想上也若有所悟。
他想着,这段话的意思是:“天生万物都有其道理,如果天下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则万事万物都会各安其所,就连马匹的粪便也只会拉到合适的地方。如果天下人不懂得这个道理,没有规矩,人们就只会互相争斗,万事万物都会流离失所,连怀孕的母马都找不到地方生小马,只能生到战场上……”
而这个道理是什么呢?皇帝看着笔端流泻而出的:“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想着,天下人最大的祸端就是“不知足”,最大的过错是“贪欲”。所以世间的真理就是:“如果天下人都能够知足,没有得失心,那么,就再不会有争端,万世太平之业可期矣。”
皇帝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时刻不忘治国之道,真是一位敬业的君主,不禁搁下笔,得意地笑了笑。
他拎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纸志得意满地看了半天,决定让人裱好了挂起来,以纪念今天的顿悟。
“来人呀。”
声尚未落,暖阁的帘子被打起来,韩福弓着身子钻进来。
“怎么是你这老狗?”皇帝笑道:“腰还疼不疼?朕不是放了你一天假吗?”
“老奴谢陛下关心,都是老毛病了,死不了。”韩福颤巍巍地俯了俯身子,虽然他已经快弯成个球了,从皇帝的角度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行礼还是就点了点头。
“陛下,”韩福接着道:“老奴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内阁诸位大人,观他们的脚程,这时分应该在宣德楼外求见了。”
“哦,”皇帝今儿高兴,也想着把刚才悟到的至理和大臣们摆谈摆谈,一挥手便道:“你去,把他们都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