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端蹬鞍上马,仪仗队按规矩排列齐整,什么回避牌、肃静牌、职衔牌统统都打起来,因为杨无端是天下五魁和榜眼,单是象征她科举出身的牌子都有一长溜,包括五块某某年某某科第一……这总共数十块牌子布置在队列前方,就算小老百姓看不懂,也不得不感叹其威。
铜声敲响,码头上的行人纷纷避道,方图将黄五他们赶到一边,亲自为杨无端牵马,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替杨无端骑马飞奔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他如此煞有介事,杨无端也不由地紧张起来,“秋汛有坏消息?”
方图摇摇头,杨无端顿时心头大松,只要不是这件“要命还是要钱”的大事,其它都能扛过去。
今年春汛的时候,梧州府下头几个县水利设施不够得力,洪水淹了几个村庄、上百亩田地,万幸没有人员伤亡。丁新语虽然把可怜的知县骂得狗血喷头,也不能不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待要拨款重修堤坝,却发现府衙的存银已经告罄。
一年多以来,丁新语与杨无端配合默契,丁新语是个极有控制欲的人,杨无端则不揽权,与其说她是二把手,不如说她是丁新语的谋主,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杨无端比他更清楚梧州府的财政。朝中官员大都眼红他们捞钱捞得狠,谁又知道他们几乎是以一府之力支撑着整个帝国的财政?不仅是明面的税收和输粮,暗地里,为了改革不受阻碍,必须照顾从上到下每个关节的利益,相关的湛州两府不必说,江南省的两位平章政事对丁新语言听计从,也是一笔笔银子喂出来的……
杨无端已经不是当年留园里随意向睿王吐露心声的天真少年,她并不畏言官场的*,当她想要做事的时候才发现,宁愿遇到一个贪官而不是顽固的旧党,贪官明码标价可以买通,旧党则只会告诉她此路不通。
这林林种种的折腾下来,梧州府只是看起来风光,银子流水价进来,还没捂热又流水价出去,事到临头,丁新语竟拨不出一笔小小的水利专款!杨无端跟着发愁了几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彩票也弄了出来。
她一直觉得彩票是项缺德玩意儿,真正吸纳的是底层那些想要一夜暴富的穷人本就微薄的财产,若不是这次被逼到山穷水尽,她根本不愿意催产它。
不出杨无端所料,水利专项彩票再次引爆了梧州民众的热情,仅仅发行了三天,便凑足了兴修水利的款项。但随着暴利而来的,还有旧党雪片似的弹章和上官们贪婪地伸过来的手。
杨无端想到这里,在马上微微地笑了笑,这一年时间,她和丁新语已经成为旧党重点打击的对象,如果把弹劾他们的奏折砌吧砌吧,想必能垒起一堵墙。
那又怎样呢?她骄傲地想着,抬眼四顾,梧州貌似还是当初她由北郢南下,初次踏足而入的那个梧州,城市整洁,人物优雅,空气中充满东南沿海特有的带着点咸味的潮湿。
但她又知道,梧州已经不仅是那个梧州,证券市场引来了端朝所有排得上号的富商,通过股票和债券募集到的资金用于扩大再生产,意味着更多的就业机会,又引来了省内省外生计没有着落的贫民……生产出来的商品扩大出口,带回更多的黄金和白银;进口税的增涨并没有消减人们的购买热情,出口税由物改币则减免了损耗和无用的人力支出……
梧州正在成为南中国,不,是整个帝国的金融中心,如果她有机会改革货币,梧州甚至可以是整个东南亚的金融中心!再进一步,欧洲工业革命之前,趁诸国的货币制度尚在雏形,凭借端朝现在压倒性的贸易地位,她能让端朝的货币走上美元的争霸之路,使梧州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
想到这些,就仿佛有一幅波澜壮阔的长卷在杨无端面前展开,又像是那几艘宝船遮天蔽日的重影浮现出来,让她只觉得手心发热,心脏勃勃跳动。
杨无端想,她终于完完全全理解了老睿王的心情,比起亲手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荣耀与成就感,什么都是次要的,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