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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与许倾城和解(1 / 2)

打车来到爸爸的玫瑰园时,腕表上的指针正好跳到了12,一长一短的两根形成一个微小的弧度,仿佛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一双人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划出双方间的距离,而手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紧紧相牵,情人桥上的男女正深情地相拥着,虽然再过上一点点的时间,他们便又会重新回到桥的两端,然后重新经过漫长的12小时跋涉,再一次拥吻在一起,为了这一刻美妙的拥抱,似乎所有的跋山涉水都是值得的。

我抬手揿了一下门铃,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爸爸就是这般会享受生活,连门铃声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许倾城俏生生地打开门,站在我面前。她披着一件驼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齐腰的卷发被扎成一条麻花辫,发梢微卷,俏皮地趴在胸前。我对着她微微颔首,她侧过身子把我迎进屋时,我看见她的面颊边有一道淡淡的痕迹,若不是我离她这般近,恐怕还发现不了,那一道我亲手划上去的刀疤。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凄厉的电话铃声刺破妈妈戚戚哀哀的哭声,我接起来,原来是爸爸:“生生,我和你妈妈就要离婚了,大人之间的事情很难和你说清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爸爸爱你,不管我在哪里,我心中必定是记挂着你的。”

我一把挂了他的电话,把他说了半截的话掐断在电话线中,骗子,都是骗子,说什么爱我,结果还不是和另一个女人走了,爱,不是应该在一起吗?为什么,我和妈妈是被抛弃的那一方?冷眼看着妈妈伤心欲绝的脸,没有一丝的感觉,只有麻木的恨意。那一次,我拿起了爸爸送给我的瑞士军刀,打开来,亮闪闪的刀片满是我愤懑的脸。我把这把刀子藏在衣服的内侧口袋中,下午上了一节课便和老师请假,直奔许倾城的公司。看到她那张笑得妖娆至极的脸时,想也没想就往她脸上划,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太碍眼,让我恶心到不行,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想着把这朵花给毁了,妈妈就不用天天以泪洗脸了,爸爸还会和以前一样宠着自己,跨越几千里为自己带来一碗皮蛋瘦肉粥。刀子像是张了眼睛一样划在了许倾城的脸上,红色的血液流下来,开出了一朵妖娆至极的曼珠沙华,血水蜿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如同来自阿鼻地狱的修罗。

许倾城愣愣地一摸脸,看着掌心中的血水,竟然忘记了叫喊,反倒是她身边的朋友,急急地要把她送往医院,过程很混乱,还有人威胁着要把我送到警察局,我只记得那时很委屈地叫喊:“去你大爷的,我都是一个没了家的人,还在乎要不要坐牢?再说老子未成年,就算杀了她也不会被枪毙,顶多在大牢里吃上几年免费的午餐,出来之后,还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那天之后,妈妈竟然离奇地平静了下来,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字,一笔一划,很是郑重,秀丽的字迹衬着爸爸那龙飞凤舞的草书,竟然有种门当户对的感觉,仿佛那两种笔迹从来都是应该在一起的。

再之后,我在妈妈的怀抱中过了六个月平静的生活,她便缠绵病榻,如一朵开败了的花儿,在一个朔风渐起的夜把我的手交给了外公。看着她嘴角含着一束微笑的遗像时,我如同一个患了失忆症的病患,切割了所有的不愉快,堆砌满怀的璀璨,对着所有的人笑意盈盈。仿佛那些经历都不曾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观众,看着一幕幕过往的岁月一一在身边上演。

我转过头,尽力地前视,快步走过门廊,都没有心思欣赏盛开在冬日阳光中的腊梅。

是不是动手删除一些东西,就可以将大脑格式化?是不是血液齐齐刹车,心便不会再悲伤?是不是绞尽青丝,便可以斩断情丝?是不是只要僵硬住表情,哀痛就可以就此止步?我尽量避免转过头,我怕看见她侧脸淡淡的痕迹时,那段过往的岁月便会挣脱桎梏翩然而至,带着一个女人“嘤嘤”的哭泣声和玻璃触碰到大理石地面发出绝望的迸裂声响。

餐桌上放着一个纸盒子,油汪汪的,想来是蛋挞对长时间跋涉的一种抗议吧,出钱买下它们的人一点都不了解美食的心情,不趁着他们酥软松脆的时候大快朵颐,反而让时间侵蚀他们层层酥脆的蛋挞皮,香甜的蛋液蒸发在空气中。

我用手捻起一只,放入嘴巴里慢慢地嚼着,只觉得甜如蜜汁般的焦糖此刻比中药还要苦涩,干瘪瘪的,毫无水分。层层的酥皮粘了一手,只余挥散不去的油腻,为什么当时却觉得是世间的美味?勉强吞咽了三分之二,却是怎么都咀嚼不下。

“生生,味道怎么样,好吃么?”爸爸兴冲冲地从卧室出来,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

“还不错。”我点了点头,鼓起腮帮,装出嚼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抽出一张白色的纸巾,细细掸去粘在手上的脆皮碎屑,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好像我在做一件浩大的工程,需要倾注全身的精力,然后放在嘴角边,装出擦拭的样子,却是在不经意间把口中的蛋挞全数吐出,毫不惋惜。

“你从小啊就喜欢吃这些甜甜的又带着几分油腻的东西,比如糖醋排条,我记得每次去餐馆的时候,你总爱点上一份。”在爸爸的絮絮叨叨的回忆中,那段我和他分开的十年光阴似是不存在,我还是那个爱趴在他膝头上的小女孩,只是,我不便打断他和他说,其实我早已不再喜欢吃裹着一层甜酸面粉的糖醋排条了,现在连问着一股酸味儿,都觉得胃液泛滥,酸酸涩涩地直往上窜。有些东西,过了那个阶段,就算是再怎么宝贝的心头肉,都会被毫无怜惜地踹入墙角,视如敝屣。

“其实安德鲁和马佳烈原本是一对夫妻。”我的声音很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怀旧。

爸爸捧着一杯香茗,愣愣地收了口,不知该如何接下我的话,杯中袅袅娜娜地冒着热气,模糊了他的面貌。

唉,到底还是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女子,字里行间都是算计着如何去堵他的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挽回,仿佛说任意一句话,满满的都是责怪,索性也住了口。只是直直地看着杯子上方旋旋不停地薄雾,像是要看透这层瘴,还原一个真实的父亲,一个真切的余穆青,他的身躯已不像小时候那般的厚实,仿佛只要他在,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无妨,我能躲在他坚实的臂膀下,无忧无虑。

落地钟“当当当”地敲响了十三计,时间如一只无形的手,拯救了我和他之间的尴尬,时间,有时候真的是一样好东西。

“生生,赶了一个上午的路,还没有吃过午饭吧?”爸爸的脸上堆砌满了笑意,我透过朦胧的青烟,终于看清了他,时光早已划破了他的脸,在上方雕琢出细细的纹路,如同犁耙过泥土,留下一道道痕迹,鬓角也早已渐染上霜雪,一簇一簇白色的斑斑点点使人不忍直视。

“嗯,我的肚子都饿扁啦。”我故作夸张地揉了揉肚皮,想要掩饰过之前的过失与不安。

许倾城闻声端出了各式活色生香的菜肴,烤的“兹兹”冒油的牛排,青翠欲滴的西兰花被做成一朵花的形状,俏生生地绽放在绘有金色边纹的盘子上,排骨汤盛在被掏空的冬瓜中,簪着三两朵萝卜花,清香直直地钻入鼻翼,胃“咕咕”地叫嚣起来。我总是很佩服许倾城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和爸爸面前,她总有明白别人心思的特长,总是在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不早不晚,免却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一颗红枣端坐在白色的米粒上,我把它拨到一边,夹起一块排骨,扒拉一口米饭,顿觉食指大动,那颗不安分的胃在此刻得到了满足,如同一只餍足的猫咪,不再“咕噜噜”地唱着空城计,乖乖地匍匐在它应该待的地方。

不知道这次爸爸叫我回L城只是单纯的叙旧,还是内里藏着一些其他的举动。我舀了一盅汤,徐徐地吹散热气,那股腾腾的气流直扑面颊,残留着些许的热气,温润了脸庞。

“生生,其实爸爸这次叫你来L城,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情。”爸爸放下手中的筷子,与许倾城执手相望,她微微蜷曲的发梢落在如天鹅般的颈子上,透出柔和的光泽,如同牛乳。

我放下调羹,看着眼前恩爱的夫妻,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我和倾城决定要去加拿大,”他拍了拍许倾城的手,“倾城……医生说倾城她最多只有3年的时间了,所以我决定要陪她去加拿大看一看缠绕她心头已久的枫叶。”

我吃力地消化着这一个讯息。许倾城她竟然没有多少日子了?

眼前的女子依然柔美,时光并没有给她的肌肤烙上一圈一圈的年轮,反而使她带着些妇人独有的气韵,艳而不妖,美而不俗,就连眼角的鱼尾纹也衬托地她更有气质罢了。

难道真的是美人薄命吗?

一个我记恨了这么多年的人,三年过后却要香消玉殒,只剩一块石碑供亲近之人缅怀。我是真的刻骨铭心地恨着她吗?还是嫉妒她,嫉妒她不管爸爸在外面如何地胡闹,她仍然会微笑地为她的男人点上一盏橘色的灯,温上一杯新鲜的牛奶,而不是像妈妈那般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或许我只是嫉恨着她的笃定,她确信爸爸的心永远属于她,旁的不过是来来去去的过客,连高跟鞋印都不会留下。

如此包容的心,终我这一生都只能远远观望,难以企及。

“所以爸爸这几年都没有精力来打理生意,生生,这是我所能留给你唯一的嫁妆了。”他的眉角眼梢尽是哀思,风霜已经渐染他的两鬓,岁月早已插手他白玉般的面,刻下几道皱纹,怎么抚都抚不平。

嫁妆,可是爸爸,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寻觅到我的良人,又何需丰厚的嫁妆呢?

“爸爸,我喜欢这片玫瑰园,至于生意,你看,我像是会做生意的人吗?”

“生生,也不过是5家酒店,虽然比不上莫氏,但也是爸爸的一番心意。我余穆青的女儿,怎么不会做生意?”他重新执起筷子,加了一块糖醋排条放在我的碗里,“多吃一些,不要老是嚷着要减肥。”

可是爸爸,我真的是什么都不会啊,如果不是子渊在罩着我,恐怕所有的生意都会被我谈黄,就连现在成功从葳蕤春庭拿来的案子,也不过是*子帮了一把罢了,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你把我捧在手心,然而,你现在却要陪着另外一个让我恨了十几年的女人去飘满枫叶的国家。

这些话堵得我心头酸涩,却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原来我是这么地羡慕并嫉妒着许倾城。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个天使般的女孩望着我,她的头上戴着花环,手中拿着仙女棒,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对未来的希冀,温暖而又无声地笑着。拿起桌子上的相框,我和我相对无言,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毫无倦意地走动着,好像要洗涤去时间的洪流,冲刷去岁月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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