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晚,有些凉了。天边晦暗,暮云低垂,西风中混杂着微微的湿气,消无声息地扑打在颈脖上,钻入衣袖中。风愈渐冷冽,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这已经是离开皇城的第四日了,昭军在四皇子景谈纾的指挥下,脚不停歇地往南隅关赶去。
昭国的军队由皇师兵、郡城兵、边防兵三部分组成,三者结合,构成军队的整体。皇师兵隶属于皇室天子,主要负责宿卫皇宫韧保卫皇城。而皇师兵下又分为三个分支,皇殿卫军、宫城卫士以及皇师屯兵。这皇师屯兵便受上谕,跟随四皇子景谈纾远赴国疆,助其一臂之力。
连续的赶路,倒使得行程缩短了好几日,日降西山,在四皇子的一声令下,全军在两座山脉高处的要隘停下步伐,由行军灶搭棚负责伙食。在灶下吃完后,五营兵马整体列兵,回各营帐中休息。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守夜的士兵来回的脚步声,在草丛中来回作响。
这个时候,宫里约莫着也早已掌了灯。景谈纾眼色晦暗地透过帐帘抬头看向天空,墨玉一般的空中逐渐浮现出几颗星斗,不很耀眼,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被父皇指派到南隅关,迎战喀勒。人人都道他时来运转,饶是被贬十年,仍不失圣君恩宠,回朝只不过数月,便重拾旧日风采,委以大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并不是对他的肯定,而是试探,是怀疑。
父皇多疑,自己离皇城多年,父子间早已没了温熙亲情,取而代之的反倒是无尽的警觉与猜忌。也不知十一弟想了什么法子,竟能说服父皇将他召回。昔日里的恩师臣友,倒也在私下里告诉了他不少朝中近况。十一弟与七弟间的夺嫡之争,就算是远在淮康,他也能耳闻一二。
旧朝今时,夺嫡之争自古不鲜。皇子在朝中树立党羽,各成一派早已成了定律。当今圣上耳线密布,随时都能听到些许端倪,久而久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的风声,那些小打小闹,在他眼中不过是花拳绣腿,耍耍便也就罢了。
但是,事情真有这般简单吗?景谈纾眯了眯眼睛,若父皇当真不在乎,又怎会令他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城,远赴边疆呢?
君心难测。
他从小便摸不透父皇的心思,每次见到父皇,他都很紧张。因为母妃的干系,父皇在他的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会时常问授近日的功课,还请了极富盛名的文士教授课业,可这一切都随着母妃的离世消逝而去。
景谈纾回过神,转身回到上座坐了,他取过案上的酒壶,在一旁的瓷碗中倒满,仰头一口饮尽。
他需要这种半醉半醒。
他不能醉,因为军队,因为战争,因为肩上背负着不可卸去的重责。
他也不能醒,因为一旦清醒,自己便会感到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不舍。
这是毒!这是蛊!
景谈纾晃了晃脑袋,却没办法将浮现在眼前的那个倔强的面容由此挥去。
南秀城一别之后,他时常会想起她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似是痛到了骨髓里,绝望而又充满了爱恋。
她当真如同十一弟所说的那般,在自己身上下了蛊毒吗?
他虽然中了情蛊,却没有失去意识,在淮康城里耿府内她的生涩抗拒,并不似一个下蛊之人的反应,反倒是自己,竟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亲近她。
但若她并没有下蛊,十一弟这样说又有何目的?
想了半晌,却仍找不出一丝头绪,景谈纾将手肘搁在案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他想她。
每至夜深,他总会忆起她白芷如玉的脸,浅笑的唇,还有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她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却有着让人念念不忘的温润气韵。景谈纾飘乎乎地想到那一夜的红帐氤情,她清秀的脸颊上印出一片殷红,连耳根都连着发燥。若仔细看去,她当真是个齐整人儿,一颦一笑都能让他忘乎所以。
景谈纾心不在焉地又持起碗,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嘴,这时的清酒好似成了陈年佳酿,细细在舌尖打转,让人舍不得放下。那夜里她的美好与娇态,使得他心头一阵乱蹦,只痴痴地敛眉怔愣着,一时回不过神。
倏地,他只感到心头被狠狠拉扯住,继而剧烈地收缩,突如其来的痛楚使他倒吸一口气,右手按住心口,缓缓闭上眼睛。
又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