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庄出来,差不多已是申时左右,上山累,下山更累,不过有格格和秀才两个冤家在身边叽叽喳喳,一路下来,倒也不觉得枯燥。
路上闲聊时,提起义庄大娘,大家一致认为她冷脸冷语,有些古怪,不过,我觉得大娘的表现,倒是合乎常理。毕竟,和死人朝夕相处,一处就是十多年,再热情的人,还能热到哪里去!
听叶蓉朵说,义庄大娘姓潘,单名一个婧,以前曾在衙门当仵作,经验老道,手法专准,经手验尸无数,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还经常被临县衙门请过去帮忙,算是方圆百里大有名气的仵作。后来不知何故,被调来看守义庄,时间一长,也就被人淡忘了。
听完潘大娘的过往,我除了对她心竖起敬意,更是为她感到惋惜。虽然不知当时因何故把她调离衙门,但光凭她那过人的医技,如今被埋没在义庄,确实是大材小用,这事搁谁身上,都是莫大的打击,难怪她少言寡语,冷眼冷面。
□□马儿奔驰,我却心思繁复,回想起告别时,潘大娘对我说的那几句“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因为活人会害人,死人不会”。现在回味那些话,隐约感觉像是警示,又像是某种暗示,令我不由自主对她过往的遭遇,顿生好奇。
心念微动,我正想加鞭前去向叶蓉朵问上一二,却见杨捕头驾马向我靠拢着:“大人,尸也验了,证物也拿了,您还有甚么遗愿未了么?”
此话一出,引得坐在她身后的秀才连连摇首鄙视,伸手拽着她肩上衣块,道:“哎哎哎,那是临终遗言好么?没念过书别装文化人儿,我和马儿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杨捕头牙一森,侧头讽道:“请问您老有智商可拉么?进京考了八百回,连个举人都中不了,还好意思谈智商,谈!智!商!”
这时,格格也从我左边绕过去,和她们并排驾着凑热闹:“就是!书白读了,说她废物,都算抬举她了,。”
见秀才被奚落的无地自容,我忙道:“读书识字,可以使人开阔视野,辽展胸襟,即使考不到功名,也是一件陶冶情操的事情。所以,如果单凭一纸卷面,就去评价一个人的智商高低与否,未免太过浮薄。”说罢,眼风朝秀才一扫,眨了眨眼,道:“秀才,本官说的,可有道理?”
秀才扭捏了一下,面红耳赤,低道:“一半一半吧。”
杨捕头回头呲牙道“啥叫一半一半吧?连我这个丁字不识的人,都听得出大人是给你台阶下,你不下,是想逼我把你踢下马,你才心静么?”
“哎呀,老杨你别浪费口水了,直接踢她下去,大家都心静。”格格急道。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悦耳的马嘶,却是叶蓉朵紧了缰绳,正回头冷眼睨着我等三人。
我顿了一下,两腿在马肚上一夹,驾上前去,在她并肩的地方,紧了缰绳,正要和她谈正事,但见那双墨色深邃噙着一丝寡淡如水之意味,睨我冷道:“你们,实在无趣。”
我撇撇嘴,没有反驳,因为我觉得她说的没错,若不是担心秀才自尊心被她们打击,我也不想加入没完没了无趣的争吵,可我作为“一家之主”,又不能像她这样袖手旁观。
正别扭着,格格驾着马过来了,经过叶蓉朵身边时,把缰绳一勒,瞥眼对她道:“阴险狡诈,装深沉,闷砖一块,也不知谁无趣,切~”说着,朝我挤眼道:“竹雨妻主,咱们走,不和闷瓜一路。”言罢,扬鞭驰远,杨捕头也冲我看了一眼,随即奔远。
我低低看了叶蓉朵一眼,她却仍端着寡淡如水的神情睨着我,那幽深莫测的深邃,总是千变万化,我猜不透她到底在想甚么,她却能把我看的透彻,这般滋味,令我心里很不舒服。
说实话,我喜欢和她独处时那种紧张,悸动,忘我,惟妙……总之是一种前所未有无法言喻的奇妙感。可我又怯和她独处,因为她总能精准无差扑捉到我心里所想,而我,从来不曾从那双千变万化的深邃里,读懂属于任何一种含义的意味。
她就像一团谜,给我谜语,却又让我永远猜不出谜底。就像现在,前一秒冷冰冰的她,下一秒却柔目软眉,话语饱含期待。
“竹雨,我无趣么?”
我双手握着缰绳,抬眼朝远处看了一下,转眼对她浅笑道:“时辰不早了,蓉朵,咱们跟上罢。”说完,两腿在马肚上一夹,先自前行。
一路上,她都像是有意和我拉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能听到她□□的马蹄声。先开始,我还会为她眼中那份小小的失落,而感到得意。当我感觉到她有意和我保持距离时,渐渐地,我心里,不知是烦闷,还是空落,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很不舒服。
不管啦,谁让她总是把我吃的死死的,轮也该轮到她失落一次了,再说,我现在心里不是也很失落么,直当扯平!哼!
思及此,我扬起马鞭,正想狠抽下去,突然觉得马儿是无辜的,驮着我东奔西走够累的,我应该善待它才是,怎能把它当出气筒呢,真坏。如此一想,我用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驾”了一声,马儿突然前蹄腾空,跟生了翅膀似的,飞驰腾奔,差点把我甩将出去。
我几乎是前胸贴着马背,双手抱着马脖子回到衙门的,杨捕头已在门外等候,见我回来,忙迎上扶我下马,见我双手揽胸,便道:“大人,您……”
我咬着唇,咝咝道:“唔……胸疼……”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突然胸疼?”杨捕头急道,一边把马栓好,一边扶着我往里面进,正好碰到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