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
热闹了一天的临川城慢慢陷入一片昏暗和安宁。
城中将军府的一处院落却是在瞬间突然的就灯火通明起来。
院子里站满了人。十几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们,灰色长衫的小厮,还有一排孔武有力的藏青色衣衫的婆子。
他们衣衫整齐,精神抖擞,像是整装待发的将士一般。
常英站在廊下朝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胞弟常棣看去,他点了点头。
采桑打开竹帘,常英转身轻捷的进了宽敞豪华的厅屋里来。
这里是将军府最大的院落---将军夫人---陈安氏的碧落居。
安氏出自京城的簪缨世家,又因为当年安家的二公子娶了太祖皇帝的小公主,又封了二等的侯伯府,子孙得以世袭,安氏也得了个乡君的封号。这院落也是按着将军夫人和乡君的双重标准建造的,明亮非常。当初将军给取“上穷碧落下黄泉”中的碧落二字也是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惜时光匆匆催颜老。
常英不禁有一瞬间的感慨,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娇俏的小姐如今已经完全褪去了天真和柔软,成了这座深深后院里的手段雷霆的主母。
常英不禁软了几分口气,低声道“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安氏半倚在绛红色的大靠枕上,面前的紫檀小桌子上摆满了一堆各种的玉件和饰品。
她正摆弄着一块约有男子手掌般大小的上好的羊脂玉,闻声扭身回来向她招手,
“阿英,你来!你看这玉可好,送给孩子们雕个印章什么的怎么样啊?!要不刻个摆件?!”
语气带着几分年少时候的轻快和期待的喜悦。
常英也不禁微笑了起来。她上前来,一边看着一边感慨到,
“这当然是顶好的!奴婢记得这玉可是咱府里的老太君---永庆公主给您的呢。”
安氏的脸上也划过一丝笑,当年的情景浮上眼前,
“当年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跟她老人家央求来的呢。”
“那是老太君宠爱您,要是旁的人再怎么央求,她老人家怕也是不肯给的。”
“嗯。那赶明找珍宝阁的连师父来吧,就雕成一对儿的印章,送给那兄妹俩。”
安氏轻轻放下那块玉,让采榆把它装进一个嵌着绿色猫眼石的妆奁里,剩下的玉件则放回紫檀的半人高的柜子中锁了起来。
安氏望了眼轩窗外那轮明亮非常的明月,抿唇笑了笑。她喃喃的说道,
“我的文修就要回来了呢。还有那对儿可爱的孩子!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天亮了,就能见到他们了!”
常英听着她轻快的话语后又带着几丝哽咽,几多的心酸,还有那鬓间的那几丝华发,心也跟着拧起来。
忧伤只是一瞬间,安氏就恢复了神色,端坐了起来问。
“九思堂那边怎么样了?!”
常英也敛了情绪,认真的道,
“将军和二公子讨论完功课,已经用过点心歇下了。”
安氏冷笑。
“所有的门都看好了吧?!一个也不许漏掉!”
“夫人请放心,连角门和狗洞都有人把守。”
安氏似是看了一眼院中那个身姿挺拔的身影一眼,叹道“阿棣的武安馆是办的越来越有声有色了”,顿了顿又道“亏得我身边还有你们姐弟俩”。
常英还想说什么,安氏就赶紧摆手
“时候不早了,赶紧去吧。我在这等着。”
常英回了声“是”,转身就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安氏勾了勾唇。她从小桌的抽匣里取出一沓的信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两盏茶后,院子里传来了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安氏把信仔细的展平,放回了抽屉中。
刚端起茶碗,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先冲了进来。
采桑和采榆虚虚的把人拦着。
“安…夫人!你,你这大半夜的是什么意思?!”
尖锐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是吓的,还是气的?!
安氏淡淡的瞥过去。
余若烟,余姨娘。
人如其名,身段如柳,媚眼如烟。五年前,陈威龙从江南带回来的。
她那个九品芝麻官的父亲也因此变成了正七品的知县。
这哄人的媚人的手段肯定是不差的,可惜现在这副模样…
余姨娘看到安氏眼中的讥讽和嘲笑,心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
她知道自己狼狈至极。
当时她正在用秘密的方子泡澡,一群丫鬟婆子就突然间的冲了进来,几下子便把她屋里的人都给捆成了粽子堵上了嘴,一语不吭的拖走了。
她都愣住了。回过神来想尖叫,想大喊,可是带头的那个婆子手里正攥着一块黑乎乎的布,满是期待的看着她。
她敢肯定,她是在等着自己尖叫,要把那恶心的东西也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她只好把那声音艰难的咽回了肚子里,压着滔天的火气,问要干什么。
那老虔婆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奉命行事”。
她胡乱的穿了衣裳就来了碧落居。
路上都歇了灯,那个老虔婆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的健步如飞,她又气又急又害怕,又没有人扶着,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
脏乱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
顺着安氏的目光看去,八宝阁的屏扇上的菱镜里是个疯子似的女人。
她气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夫人,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安氏莫名的就懂了她潜在的意思。
“那些人都是父亲送来与我作伴的,卖身契也不在夫人手上。夫人这样捆了他们是要卖了还是打发了都是不合规矩的吧?!”
安氏听到她的话,不禁笑的前仰后合。
“呵呵呵…”
在余姨娘的愣愣的目光中,安氏忍不住摇了摇头。忍不住了,
“余姨娘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可不是三岁!这些好笑的话以后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太丢人!别说余以良给你的这些个奴才下人,就是你,”
安氏上下的扫了她一圈,嘴角噙着让她发冷的淡笑,
“就是你余若烟,只要我想,捆了?打发了?卖了,都不是事!知-道-么?!”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慢吞吞,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凌厉。完完全全的彻底的轻视和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