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是出过天花的。
长春宫的偏殿,他只看了一眼那躺在榻上红如明虾的永琮,便勃然大怒:“太医都是领干饷的?还不速速拟出方子来!”
富察氏站在他身后,忍住悲哀,默默地擦着眼泪。
太医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在乾隆的逼视下,一个个上前为永琮摸脉,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哀伤。
乾隆觉得这气氛压抑的可怕,他道:“若治不好七阿哥,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群太医吓得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看了会儿,便出去。
富察氏在后头,低声拿太医们的九族威胁一番,方跟着出去了。
两人坐在暖阁中,俱都无言。
又等了会儿,不知多久。只见几个御医奔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张了又合,半日,方道:“臣等无能,臣等有罪,七阿哥……”
乾隆起身,觉得眼前有些摇晃,吴书来忙上前扶稳了。他便在吴书来的搀扶下,大步走回永琮的屋子。只见里头的奴才跪了一地,悲伤莫名。
他不说话,直直走到床榻边上,只见那原本红如明虾的男童,如今却是一脸青白。
他颤抖伸手,在吴书来的帮助下抚上那男童的咽喉,却再也未触碰到呼吸……
他颤抖着唇,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他转身,却见了富察氏悲伤地站在他身后。于是,他满胸的愤怒终于有了出口。
一脚踹翻富察氏,他指了她道:“好!好!好!你竟又害死了朕的一个嫡子!”
富察氏半日爬不起来,泪水横流。终于爬起来时,却见他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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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却是冲回了养心殿,他笔头干涸,写了满案的‘忍’字。
莫非他真无嫡子缘?不会的!都是富察氏,都是她害死了他的两个嫡子!
他掷了笔在地。朝后跌进椅中,双手捂住了脸。
吴书来等了许久,方偷偷过去,将笔拾起,却发现,那笔却是再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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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第七子爱新觉罗·永琮。
薨于乾隆十三年,年三岁,谥曰悼敏皇子。悼敏皇子薨后,富察氏一病不起,竟日益消瘦。
她挣扎着病体,细细地审了那宫女,却发现,她竟不是任何人的探子,只是疏忽了,忘了关那扇窗子。
那宫女被抽皮扒骨,株了九族。而富察氏,却越发消沉了。
八月,太后回京。
月末,东巡。
启祥宫中,乾隆拥着雅娴,百般不舍:“娴儿若是此次能陪朕出巡当有多好,听说那济南大明湖上,如今风光正好。”
雅娴近来觉越发的多,听他说着,便又迷迷瞪瞪起来。
乾隆见怀中人无反应,一瞅竟又是睡熟了,便哑然一笑。将她抱到榻上,轻轻一吻,继而宽衣上榻,拥着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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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东巡,乾隆便是带了皇太后和富察氏出门。
雅娴那一日并未起身去送行,只因,又睡过头了。
伺书说了此行后,她便有些哑然:上辈子,东巡却是乾隆十三年三月,而永琮去时,乃十二年的十二月。她心头有预感--此次富察氏一去,八成是再也回不来了……
九月,白里跪在她跟前,委婉地说了富察氏薨毙于德州之事。
她摸着当年雍正帝给她的那半块情报处的信物,不得不感叹起命运来。
十月初,乾隆亲带着富察氏梓宫抵至天津。皇长子永璜率众出迎。
十月中,富察氏梓宫至京,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大臣官员、命妇,内府佐领内管领下妇女分班齐集,缟服跪迎。由东华门入苍震门,奉安梓宫于孝贤皇后生前居住的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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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灵前,乾隆以皇长子璜,三子璋哭的不够悲愤为由,狠狠斥责两人不孝。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皇子,终是与大位无缘了,
而在喜鹊听了,微一思量,便知如今机会已到了。
她这些年混迹宫中,自以为看的分明--乾隆甚爱皇贵妃。而魏萱儿却长得与皇贵妃神似形似。
如今,却是连出头的机会也到了。
这日,魏萱儿穿了素服正要去长春宫伺灵。喜鹊却叫住她,然后跪下对她磕头。
“你这是作甚?”魏萱儿便有些慌乱。
“姑娘出头的机会便要来了,喜鹊在这里先恭喜姑娘!”喜鹊结结实实磕头后便道,这些日子的了解却不是无用功的,她深知,眼前这位野心有多大。
“我却听不懂你的话了。”魏萱儿心头一突,脸上却什么都未显。
“这几日哭灵,皇上多会在的,”喜鹊不慌不忙道,“听闻皇上最欣赏的便是至情至圣之人。姑娘本就与皇上最心爱的皇贵妃神似……奴婢只愿从此追随姑娘,效犬马之劳。”
魏萱儿不在多说,只看着她:“若有那一日,我必记得你。”
喜鹊要的便是这句话,当下磕了头,又细细将多年来观察到的富察氏的习惯和细节细细说与魏萱儿……
三日后,宫女子魏氏事主至忠,破格封为:魏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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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娴听了这封号,便有些了然。她摸了摸腹部:“这辈子,她却是个没封号的贵人啊。”
说不上有什么感叹的,她眯了眯眼,又困了,小心翼翼地想翻身,却腿抽了下。便‘呀’地呼了一声。
乾隆在外头听到她惊呼,忙推门而入。
见她额头冷汗直流,吓得手足无措。
终于发现只是腿部抽筋时,才松了口气。手法生疏的帮她揉通了筋脉。方对她说:“今儿朕封了个丫头当贵人。不过是因为她刻意模仿了高氏。她们既然以为朕欢喜高氏,朕便做给她们看了。另,朕已找了稳婆候着,奶嬷嬷等着。过几日,待富察氏下葬了,朕便让瓜尔佳氏进宫来看你。你且装几日病,莫到灵前去,仔细冲撞了肚子里的……”
他说了半晌,却只得了个:‘哦’字。
便有些不忿:“朕这几日却是过不来了。”
于是,又是一个‘哦’字。
他气道:“朕要做戏做全套,待富察氏之事过了,便去幸了那魏贵人。”
于是,又得了一个‘哦’字。
乾隆便掰过她的脸来看向自己:“朕说,朕要去做戏,幸了魏贵人!”
“臣妾听明白了啊!”雅娴满不在乎道。
乾隆这一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登时泄了力,他神色复杂:“你便是一点……一点都不难过?”
她不难过,他心头不知是悲是喜,他在济南却是因为醉酒,将一个夏姓女子当了是她……
雅娴便笑了,宽慰他道:“臣妾都懂得,且,臣妾是熟读《女四书》长大的,后宫原本就该雨露均沾……”
乾隆一口气堵在肺管子里出不来,他寻思一回,还真想起了当年去那布尔府见她摇头晃脑念女四书的样子来。他当时是怎么和那布尔说的呢?哦,对了,他当时只说了一句,因想着反正和他自己没啥关系。便没再多做深思……去他娘的没关系啊!
如今,关系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