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驸马小心翼翼垂着头,看也不敢看自家大舅子一眼。
他好似抓着根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地绞住那块笏板,浑身冷汗直下,双腿不住发抖,幸亏朝服宽大,才没显出他奇怪的举动。
温驸马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整个上朝期间,宣德帝说什么、大臣奏什么,他半句话都没听清。
直到宣德帝宣布退朝,温驸马方才回了神。
人群整整齐齐,犹如规律的潮水退散,温驸马扭头便走,一脚深浅一脚,走得那是一个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正在他游离之际,耳畔忽地传来卫将军的声音:“……驸马,驸马,公公唤你呢。”
“啊?”听见此声,温驸马猛地一抬头,恰好瞧见廊道跑来一名太监。
太监急急忙忙奔过来,喘了两口气站定,一甩手中的浮尘,讨好地笑道:“驸马爷,您走路真快,奴婢跑了一路都跟不上。”
温驸马认出此人是宣德帝的太监总管,立即挂上笑容:“方才走得太急,对不住公公。”
“驸马爷客气了。给驸马爷传话,是奴婢的荣幸,劳驾驸马爷跟奴婢走一趟,陛下赐您御宴呢。”
本朝有朝罢赐宴的习惯,并非所有官员都能享受偏殿吃宴,一般来说,官卑者、薄禄者不得进入,但是……
看对方的意思,并不是去偏殿赴宴。
“温驸马还不过去,莫让陛下等急了。”卫将军好心提醒道。
温驸马两眼翻白,这次是真想要昏死过去才好,谁能想到,这顿宴席……居然要和皇帝一道吃!
“许久不见妹夫,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宣德帝端坐在椅中,接过常喜手中递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今日早朝,宣德帝一抬眼,便瞧见勋贵堆中的温驸马,不是他眼力太好,而是温驸马实在太打眼。
从前他从未正眼瞧过这位妹夫,直到现在,宣德帝这才恍然大悟。连他都不禁要赞一声温驸马潘安貌,他的皇妹当真好眼光,难怪温良辰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原来是温驸马之故。
此时,温驸马正坐在御赐的椅上,双手僵硬地放至于腿上,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因为……腿部已经打颤至麻木。
待这位大舅子问完良久之后,温驸马才小声地答道:“……回、回陛下,臣身体尚佳,愿为陛下分忧。”
“嗯,先吃罢。”
常喜卷起袖子,极为有眼色地夹了一块穰卷儿,轻手递了过去,宣德帝帐嘴,满意地吃下。
温驸马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吃下一团圆状糕点,混着清香的茶水,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谁知食物倒霉地卡在喉咙里,温驸马顿时猛咳一声,连茶水一块喷了出来。
宫女惊得伸筷的右手一抖,神色慌乱地放下手中事,上前为他端茶递水,又擦嘴又整衣,闹腾许久,方才安定下来。
宣德帝安静地坐着,偶尔吃上一两口,等着他收拾完毕。
兴许是宣德帝表情太亲民太柔和,温驸马收拾完毕后,居然没有感觉到那股令人尿裤子般的紧张了。
也有可能是紧张过度,才感觉不到紧张。
宣德帝脸色温和,与温驸马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话锋一转,往温良辰身上而去:“良辰近日过得可好?回去可有好生睡觉,是否还哭得和花猫似的?”
“良辰尚好。”温驸马纠结地捏紧拳头,硬着头皮答道。
从前,他回复庆丰帝的简单问话,来来回回只有“吾皇万岁”、“臣遵旨”、“臣告退”三句,使用范围之广,频次之高,从未改变,如今面对宣德帝的复杂提问,他顿时傻了眼,除了顺着话回答,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良辰,朕有一事想要问你,”宣德帝用帕子擦了擦嘴,转头淡淡问道,“皇弟向朕提过,想让朕给宸佑和良辰赐婚,你觉得如何?”
听闻此话,温驸马脑中“轰隆”一声响,全身如遭雷劈!
和亲王速度如此之快,竟已经向皇帝提了亲事!
温驸马整个人打起了哆嗦,皮肤被汗水浸湿,湿答答地黏在后背,蒙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断回响着“怎么办……”
温驸马几乎要哭了出来,本能地不想再反抗。
“你觉如何?”
宣德帝似乎等不及了,竟然出声再提一遍。
他刚想张嘴应下此事,可脑中突然闪过温良辰坚定不移的神色,耳旁飘着“剃头当姑子”、“守在母亲陵寝旁”的狠话,惊得温驸马浑身战栗。
他好似中邪般,猛地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做出这辈子最为大胆之事,喊出这辈子声音最大的一句话。
“回禀陛下,臣,臣斗胆!臣不同意!”
宣德帝右手不小心一颤,茶杯“砰”一声轻响,摔碎于地,整间殿中气氛一滞,太监宫女吓得浑身颤抖,膝盖发软,哗啦啦跪成一片。
看着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温驸马,宣德帝莫名地收回手,表情顿时一变,面露愕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