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三步并作两步,仗着身高腿长,很快追上了郭嘉,轻飘飘地将信抽了回来。
贾诩见这两人当着他面,都如此拉拉扯扯,实在难以忍受,便以拳抵唇,重重地咳了一声,才叫他们分开。
还不忘狠瞪了将燕清带得轻怠礼仪的郭嘉一眼。
郭嘉:“……”
燕清见好就收,不再逗弄隐约将牙咬得咯咯响的郭嘉,省得他真被惹毛了,后果不好收拾。
他亲自给郭嘉沏了杯茶,以作赔罪,接着将信中内容说出,向陷入沉吟的众人道:“不妨叫守信(马忠表字)稍缓一阵,再见机行事。”
见到蔡氏如今这副彻底甩不脱谋害嗣长子的黑锅,麻烦缠身的架势,燕清就决定将计划调整一下了。
要是刘琦真因此事重得刘表喜爱,或是刘表对蔡氏长久地表现出厌弃疏远之意,以蔡夫人的短视和狭小胸襟,可没法沉得住气的。
巧的是,她的兄长不但有点野心,还有点兵权,而蔡氏一族,在荆州当地亦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阀,又受刘表多年纵容庇护,早成了轻动不得的庞然大物。
倘若让她感受到切身的威胁逼近,为稳固自身的超然地位,说不定都不需要马忠下手,她就会去联系族人谋害刘表、促成刘琮继位了。
贾诩毫不犹豫道:“重光可自作定夺。”
不只是出自对燕清一向表现出的料事如神的信任,也是因这涉及到扩土外征,有功当然最好,假如受挫,也不至于伤及筋骨,退回修养就行。
贾诩在战略上不甚求进取、多是注重自保、稳打稳扎的,向来鲜少置喙,这回也不例外。
横竖没有外人,郭嘉正毫无形象地歪坐着,直盯着燕清,这会儿道:“总得有个具体时限罢?”
燕清稍稍一想:“便等殿试结束后,再做行动如何?”
郭嘉惜字如金:“可。”
燕清点了点头,一气呵成地将回信写好封上,准备先搁在一边不理,贾诩就起身接过了:“刚巧我有事,现在就需往兵营一趟,不妨由我带去吧。”
燕清不疑有他:“如此甚好,那便有劳文和了。”
贾诩道:“举手之劳。”
他将信慎重地收入怀中,又向燕清行了一礼,施施然地离去了。
厅内便只剩燕清与郭嘉两人。
因最近燕清主要忙于科举,原堆在他头上的政务都被郭嘉贾诩为首的其他幕僚自觉分担掉了,而第三场考试又得考整整三天,他在这几天里,竟久违地成了闲人一个。
郭嘉也不理他,轻车熟路地取出文书批阅,燕清就捧着茶,安安静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半晌忽然来了句:“是了,奉孝曾说要我陪你去见见文若,因突生急事,那次未能成行,要不等你一会儿忙完,就去一趟?”
郭嘉书写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向他投去一瞥:“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燕清不好意思道:“一忙起来就忘了。”
郭嘉继续写着,云淡风轻道:“我已探望过他了,你既忙得很,又与他称不上熟识,没那必要专程跑一趟。”
燕清微微颔首,冷不防道:“那你认为如何?”
乍一听是没头没脑的问话,郭嘉却回得干脆利落:“主公既有篡汉之心,就别想着他能被说动来真心为我们所用了。”
燕清轻叹了一声:“果然如此。”
连史上的曹操都没让荀彧抛开对汉室的忠诚,更何况是他们呢?
因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在听到郭嘉亲口说出,荀彧不可能被登用的话来时,燕清只略微感到惋惜,却不觉失望。
舍不得杀了,又因其太有能耐,不能轻易放了,就只能继续这么关着,不容许跟外人有接触,顶多让他在有侍卫随行的情况下,偶尔去书馆走走。
好在势中如今堪称雄才济济,少这么几个大才,也不至于肉痛。
要能将科举考试的制度一直维持下去,那才是源源不断、叫后人也跟着受益无穷的宝库。
燕清将重点放在它身上后,就很少继续使用那存在不小变数、也注定很快失效的历史知识,去挖掘史册有名的那些了。
落得浮生半日闲的燕清,倒很乐意多陪郭嘉一会儿,就算不谈公务,也不讨论育儿经,光扯扯犊子,偷喝点小酒,也是挺好的。
可惜郭嘉并不领情,竟连小酌的诱惑都抵挡住了,不耐烦地轰他出去,省得他时不时就开个话头,引自己接茬,从而分心。
他意志坚定至此,燕清实在动摇不得,唯有一脸失落地披上外衣,离了这铁石心肠的友人,预备去军营寻吕布谈谈。
结果就在他步出厅室,往府门去时,眼角余光瞥见两道被繁茂枝叶遮蔽、很是鬼祟的人影,顿时心神一凛,飞快喝道:“是何人在那!”
而那往这处探头探脑的两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提声喝破,也是手忙脚乱地往回退。
却也晚了。
卫兵反应极快地一拥而上,将骑在墙头的那两人粗鲁地揪了下来。
却是两个身形偏为矮小、穿着宽松青袍,规规矩矩扎着头巾的少年。
卫兵们具都脸色铁青:他们万万没想到,光顾着警戒重要区域,却漏了墙头,而在外头巡逻的也是马虎大意,竟然漏了两个大活人进来。
得亏只是两个看似误闯,瘦胳膊细腿的半大少年,而不是穷凶恶极的刺客。
尽管如此,一会儿主公知道了,定要打个几十军棍、再扣上数月俸禄的严惩。
这一番动静不小,连里头的郭嘉也被惊动了,跟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清在听到那俩“刺客”的惊呼声时,就已心头一跳,这会儿见到他们被压伏在地上,袍袖被掀起,露出一大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时,之前那不好的预感,俨然就成了现实。
“放开罢。”燕清缓和了面色,淡淡道:“误会一场。这两位是我新收的门客,又来自乡野,不晓得规矩,应是刚才跟在我后头来的。”
“遵命。”
侍卫们虽一头雾水,也不敢多言,只麻溜地退下。
等他们尽数撤离后,燕清才长出一口气,俯身将惊魂未定的他们搀扶起来,领他们进到厅内,对眉眼之间夹了几分让人眼熟的英气的那位行了一礼,解释道:“不知来人是女公子,方才多有冒犯,使您受惊,还请恕罪。”
这才明了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的郭嘉,不由挑了挑眉。
亏得燕清记性好,在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认出了这两人中一人的身份,可不就是自严氏死后,就未曾见过的吕布独女玲绮?
然而女大十八变,要不是她容貌上越来越向吕布靠拢,燕清一时半会还认不出来。
吕玲绮并无半分为难之意,而是拍了拍还在后怕的贴身侍女的背,朗声笑道:“先不说不知者不罪,这回却是我有错在先,若不是我在好奇之下擅闯议事重地,又怎会惹出这番骚乱来?既是如此,又怎么有脸面责怪他人尽忠职守?还得多谢重光先生,刚刚为我解围了。”
言罢,她从座上起身,对燕清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
燕清无奈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是过会倘若主公问起,恕清无法替您瞒着了。”
不用想都知道,吕玲绮这回定是瞒过所有人,也未征得吕布同意下,偷偷溜出来的。
吕玲绮却是大手一挥,一派无忧无惧,义气大方道:“无妨,父亲大人要是过问此事,先生直说即可。”
燕清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脾气,不由多了几分好感,从而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几眼。
人说女儿肖父,果然是有道理的。不论是自称,还是谈吐,或是爽快的态度,以及英气勃勃的五官,吕玲绮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生气勃勃,活泼鲜活。
也跟吕布更为接近。
就剩这偏娇小的个头,跟生母严氏如出一辙了。
燕清吸取那回因盯着贵女看以至于惹出不小风波、还是多亏吕布出面摆平的教训,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再多看。
却是若有所思。
是他没记错的话,吕玲绮也已满了十七,该考虑夫婿人选了。
可臣下不好乱插手主公的后院之事,诸侯暂也没人有足够胆略、敢求娶吕布之女、行高攀之实,至于吕布本人,也根本没考虑过这点。
吕玲绮更是乐得逍遥,甚至恫吓身边下人,不得去吕布跟前乱提建议。
于是这一年年的过去,如今距她及笄之年,都已过去两年有余了,她依然保留了喜好舞刀弄抢、女红诗书一窍不通的野性。
唯一会为这操心的严氏,则在多年前就死于叛军之手了。
就在这时,燕清忽觉左袖一紧,原来是被郭嘉在身后隐蔽地拉了拉。
他虽没有郭嘉那神乎其神的读心术,却也能立即领悟对方要自己快些遣人,送她们回去的意思,当下歉然道:“若女公子不嫌,清愿择人驱车,送您回府。”
毕竟是议事厅,是无数军中机密所在,就算吕玲绮身份特殊,也不可能任她在其中闲逛的。
要不是郭嘉做了这暗示的小动作,燕清是打算亲自领这位尊贵的大小姐,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晃一圈,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后,再将她打发走的。
吕玲绮微微蹙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情愿,半晌才盯着燕清,勉为其难地应承道:“好罢,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