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容皱着眉在帘子后面停住脚步,外间沈七却是规规矩矩地朝崔氏问好,此时已然开了春,理化县正是桃红柳绿的好时节,但沈七的外祖去世之后,他自是没有理由留下用饭的,崔氏招呼地虽然客气,沈七却也不好意思一直磨到用饭的时间。
若是换做刘湛,怕是能有那么厚的脸皮,沈七却不行,他的教养和性格让他做不到那样死皮赖脸。
哪怕是真的喜欢并未走出来的那位少女,他也愿意为之努力,却到底没办法放下所有的身段去讨好,这是个性使然。
于是,坐了一会儿之后,见宁博容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他只得默默离开。
走到门口,看着两家之间只一墙之隔,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比起潞洲到云州的距离,这一墙之隔,已是十分近了好吗?
而这时,宁博容才出来,抱怨道:“这么长时间才走,害我在后面站了这么久,阿娘,这个是不是要这样弄?”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觉得沈七不适合,那就压根儿没有想过再与他有什么牵扯,是以哪怕沈七表现得再明显,宁博容也没什么兴趣。
崔氏却若有所思,“阿容,怕是这沈七郎,当真心悦于你。”
宁博容瞪大了眼睛,“阿娘!”
“好了好了,不说了。”
宁博容嗔道:“若是一个人喜欢我我便要嫁给他,那我能嫁几个人啊!”
崔氏笑了起来,“是是是,我家阿容只有一个,自然得挑一个最好的人家。”
这回却轮到宁博容不说话了。
崔氏接过宁博容拿着的五色丝棉,应道:“这样就可以了。”
这是宁博裕成亲时需用到的东西。
不仅如此,还要准备毡席、青庐和百子帐,还有小金银盏子,准确的三斤粟、三斤麻,还有三支箭,这都是大梁传统婚礼上需要用到的东西,更别说那早早养着的大雁了,而这一切对于宁博容来说都相当新奇。
之后的好几天,沈七几乎天天报道,宁博裕县衙中有些忙,却也在家住了好几天,宁博容敏感地发现,现在他同沈七还挺熟悉的。
越来越临近婚礼,这天夜里,宁博容弄了几个凉菜,盐水毛豆已经成为宁家常吃的小菜,又有拍了些许蒜泥的凉拌黄瓜和一盘子凉拌菜,却是切成细丝的萝卜,同香菜拌在一起,滴上些香油,就是一道开胃凉菜,还有一盘子酸笋丁、香菇干、蛋皮切丝加上一点点鸡脯丝做的三鲜什锦,加上她亲手酿的青梅酒,放进食盒去找她家阿兄聊家常。
这天宁博裕下衙早,洗过澡便在后院的小亭中读书,宁博容便直接去了。
“阿兄!”
宁博裕见是她来,十分高兴地放下书,“阿容怎地现在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说?”
“咦,阿兄这是要下棋?”
宁博容将食盒放下,看到了宁博裕面前的棋盘。
“不错,和阿洵约好了一会儿下棋。”宁博裕点头道。
宁博容面容古怪,“……阿洵?”
“是啊,不就是那沈家七郎?他虽年纪不大,懂的事却不少,且在这理化县,这盘根错节的关系若不是有他帮忙,我这县令可不会做得这样轻松。”宁博裕认真道:“他既诚心相交,我自也真心与之来往。”
宁博容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将食盒中的小菜一碟碟放下,盐水毛豆、凉拌黄瓜、开胃凉菜、三鲜什锦,并一小壶青梅酒,在这温暖的南方春末的天气里,坐在凉亭中看向那已然碧绿盈盈的初荷,实在是一种享受。
“既如此,阿青,一会儿再送一双筷子一个酒杯来,阿兄既在等客来,我便先走了。”
宁博容可不想等到沈七来,徒增尴尬。
她原想跟宁博裕说沈七之事,提醒他别和沈七走得太近,不管是这位的世家身份,还是对你家妹妹“有企图”,都得注意着点好不好!
可现在,沈七已是帮了宁博裕,宁博容便知道以宁博裕的个性而言,让他再疏远人家是不大可能的,宁博裕心中自有一杆秤,既耿直又不至于太迂腐,宁博容相信他与沈七相交也会有个度的。
既提醒已经晚了,她也就不便再提。
谁知她拎起食盒还未走远,便见到沈七迎面走来。
这宁博裕宅子里的下人显然是见惯沈七的,居然无人通报,宁博容也就脚步自然地走了过去。
此时天色擦黑,宁博容一头长发只用发带系在脑后,别无缀饰,素面朝天,一双蓝眼却眼波流转,即便不说话,那种蓝到慑人的美丽仍旧让人忍不住心弦微动。
而她穿一身碧水天青色的宽袖薄衫,下着一条白色烟染浅绿的长裙,那裙下摆极大,走动之时便如烟水氤氲,宁博容走动时的姿态又比一般的少女要轻盈许多,这宛然灵动之态,衬着她秀丽纤弱之姿,偏她自小念书,虽自问不是那等天资出众的才女,但读书三千卷,不管如何都与旁人不相同,这等腹有诗书的高华,随着她的年纪越大,越是凸显出来,书卷气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让她像张茹一般显得清高刻板,反倒愈加添了三两分灵气。
若说宁博容这副天生的长相就有九分,这世上九分的美人虽然不多,却也能数出那么些个的,但加上她这股子气质,却着实太少见了。
十二岁的宁博容还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到了十三岁,她却开始抽条儿长个子,身形也显出少女的俏丽来,这种姿容上的出众自是一年比一年更加明显。
“阿容。”沈洵忍不住叫住她。
宁博容眉间一皱,随随便便称呼她的名字,这已经有些失礼,她家与沈七家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
“沈家表兄。”宁博容客气地行了一礼,“阿青,回头给沈家表兄再送一双筷子和酒杯。”
“是。”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走进了黄昏的暮色里。
沈洵静静看着,却是没有再出声叫她。
实际上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不好?会让她在几年前那样坚决地退却亲事,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作为沈家这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孩子,沈洵自然是极聪明的,所以他知道有一种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可能——
她心有所属。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自己反驳道,不可能,她的年纪还这样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会想起那个雨天,宁博容与刘湛并肩站在江堤之下,两人的手就那样紧紧拉在一起。
那时候,他们两个明明还只是孩子,看无论是神情还是气质,却没有半分孩子该有的天真稚气。
那是沈洵心中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但若是宁博容真的能够嫁给他,他愿意将这件事彻彻底底地遗忘。
问题是,这个姑娘好像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沈洵叹了口气,缓缓往亭子的方向走去。
“七郎,你来啦。”宁博裕笑道,“来,我们下棋。”
“这是……宁家妹妹亲自做的凉菜?”
“是,阿容做这些那是相当拿手的,”宁博裕得意道,要知道,凉菜看似简单,实际上才不是这么好做,凉菜好吃与好吃的差别也是极大,太酸不好吃,太咸也不好吃,可若是太淡,也是没滋没味,宁博容亲手做的凉菜酸爽得恰到好处,咸淡得宜,这才是很见水准的,“连这青梅酒,亦是她亲手酿的。”
沈洵心中一动,“她知道——我今日要与你来下棋吗?”
宁博裕摇摇头,“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先前并未和她说起,原她好似要和我说什么的,我提及你要来,她便早早走了。”
宁博裕或许不及宁博闻和宁博容聪明,但也不傻,这句话已经是相当赤|裸裸的提醒了,可惜沈洵神思不定,竟是不曾听得出来。